川药对这场冲突知之甚少,领完救济粮后,便冲回家。外界的嘈杂声和杀戮声音,都被她关在门外。
把粮食哗啦一声倒进快要见底的破瓦缸里,看着那金黄的麦子堆起一个小丘,填满了缸底一半的空间,她心头浮起久违的踏实感。
之后的日子,她蜷缩在自己的小屋里。那几张被她小心翼翼藏在枕头下的彩色纸片工钱,似乎也随着外界的信息隔绝而失去了意义,变成几张纯粹的、看不懂的彩色废纸。
直到某天,她听到对门胡婶压着兴奋的嘀咕:“……开了,真开了!就在西街口,老张头那的铺面。能用那‘纸片子’买!”
杂货铺,能用纸片子了?
那些大人们——自那日后,川药悄然将对那些人的称呼,从“反贼”换成了更模糊、也更带着点距离感的大人们,真的没骗人。
家中确实空空如也,除了那半缸粮食,连盐罐子都早见了底,只剩一层灰白的盐渍。
从物质条件看,确实需要买东西,可从川药从前二十多年的观念来看,似乎没什么可买的。
西街口那间勉强用几块破木板和半截土墙撑起来的“杂货铺”,比她想象的还要简陋。看起来是临时用处。
门口排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大多是女人,个个面黄肌瘦,神情小心翼翼。她们手里都紧紧攥着或多或少的彩色纸片,眼神不时瞟向铺子里那几个穿着整洁的售货员,这也是带来的新词。
川药猜测这些人都被拉去干过活,她们都默默排队。
铺子里东西不多,但摆放得异常整齐。几口大缸装着米、面、粗盐麻袋堆在角落,还有一些针线、粗瓷碗碟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川药排在队尾,心脏咚咚直跳。她看着前面的人递上花花绿绿的纸片,售货员接过去,手指飞快地点数、搭配,然后递给顾客一小包盐。那几张纸片,竟然真的能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认知让她手心又开始冒汗,攥着“钱”的手指更用力了,生怕它们飞走。
终于轮到她了。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声音平平:“买什么?”
川药的目光在那些货物上飞快扫过。米面她刚领了救济,针线暂时用不上……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敞开的粗盐缸上。家里那点盐渍,连咸味都快尝不出了。
“盐……买点盐。”她声音有些发干
川药懵了。多少?她哪知道该买多少?多少钱能买多少盐?她茫然地摇摇头。
售货员似乎习以为常,拿起一个小木勺:“这是最小份,一份够吃一阵子。”她报了个数:“五块钱。”
五块?川药更懵了。她只记得那个女工说她五天工钱是100文,可这五块又是什么?她慌忙把自己手里那几张纸片一股脑都掏出来,递出这份烫手山芋。
售货员接过去,熟练地分开。她挑出其中一张印着简单线条的。在川药看来,那图案像是一根细细的棍子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圆圈。
接着,售货员又从一沓更小的纸片里,数出一张印着更简单花纹的,递还给川药。
“喏,这是找你的,五块。”售货员说着,同时用另一个小勺舀起一小份粗盐,利落地用一小片油纸包好,递给川药。
川药一手捏着那包带着咸涩气息的盐,一手捏着被退回的几张纸片,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那张一根棍一个圈的纸片,又看看自己的小纸片,壮着胆子,小声问:“这盐,不是五块吗?怎么还给我这些?”
售货员抬眼看了看她,快速解释道:“这张大的,叫十块。你买盐花了五块钱,我收了你的钱,就得找给你剩下的五块。喏,这张就是十快,那张小的是五块。”
十块,五块,找钱,付钱……
这些词在川药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团乱麻。她努力理解着:那张一根棍一个圈的纸片叫十,她花了五块买盐,所以售货员收走了一张,然后找给她五块的钱。
她以前花铜钱没这么复杂,要多少数多少出来。尽管这和她以前用的钱少有关,而且银与铜钱之前的兑换,川药没体验过。
售货员看她一脸茫然,显然没指望她立刻明白,只是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买盐花了五块钱,现在手里剩下的这些纸片,没少你的。下次买东西,直接把这些都带来,我们会算。”
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这加减关系像天书,但她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一百块就像一块大饼,买盐只用切下来一小块(五块),剩下的饼(九十五块)还是她的!
这个粗陋的比喻让她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晰了一点。尽管搞不清具体怎么切、切下来的小块叫什么名字。
一种莫名的、小小的成就感,悄然在心底滋生。她好像搞懂了一点点“大人们”的规则?虽然只是最粗浅的一点。
——
王御熙伸了一个极其舒展的懒腰。颈椎和肩胛骨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吧”声,算是给这漫长工作日的终结配了个音。
环顾四周,由礼县这间临时征用的办公室,实在简陋得令人发指。
黑暗中的光源是王御熙用绳子绑着手电筒当做灯,每次开关时,她都要站在椅子上伸手去够。
空气里还有发潮的霉味,比起平原县那虽然也谈不上豪华、但至少窗户明亮的书房,这里的工作条件堪称恶劣。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大脑深处却异常活跃。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和刚刚完成的规划图,王御熙又想到一件还没完成的事情。
她的宣传稿还没写!
刚写上标题,【宿主真的很喜欢讲课。】系统的电子音突兀地在脑海中响起,听起来有点揶揄。
王御熙放下圆珠笔,随着嘎嘣一声,笔尖弹回去,她合上皮质本面。
‘你怎么总光明正大的偷窥?’她低声笑道,‘不瞒你说,以前还真想过当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懵懂的眼睛因为你的话而亮起来,那种传道授业解惑的成就感……’
【宿主以前是老师?】系统猜测。
【所以,这是宿主这几年殚精竭虑、事必躬亲的原因吗?】
它所说的这几年,自然是王御熙从最初在平原县挣扎求生,到如今主持由礼重建,每一步都亲力亲为、呕心沥血的历程。
如果仅仅是为了完成它发布的任务、刷满迟昭平的好感度、巩固自身地位,王御熙大可不必如此辛苦。
她完全可以像个真正的神棍或先知,隔三差五拿出点超越时代的神迹或道具,就足以震慑人心,让迟昭平将她奉若上宾,安安稳稳地享受尊荣。
何必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累得像条狗,深入基层,亲自培训,连城里盖房子都要操心?
‘自然不是。’王御熙声音平静,‘我喜欢讲课,享受传播知识和理念的过程,这没错。但我不是爱当老妈子,更不是有受虐倾向,喜欢把自己累垮。’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那些话早已在她心中翻滚了千百遍。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女人。而我睁开眼睛看到的这个社会,女人的处境,实在是太惨了。’
‘惨到……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躲在先知的光环后面,只拿出点道具换取个人的安逸和尊荣。
我拥有的知识和能力,难道是让我可以说出,我和她们不一样之后,便可接受女人们是随时可被牺牲的消耗品?
因果关系是,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要女人拥有权力。
那么,去做这件事,不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吗?’
【可……】
它在王御熙的意识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被无数宫墙和绫罗绸缎包裹的身影。那似乎是宿主当皇后的另一种可能。在那个路径里,她或许能凭借神迹和宠爱,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命运自然不会惨。
王御熙仿佛能听到系统未竟的话语。
‘这不一样。’
‘依附于一个男人的宠爱,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能给你无上尊荣,那依然是依附。是把自己的命运、尊严和价值,系于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之上。’
‘而我做的,是在试图种下新的树苗。或许现在还很弱小,或许过程艰难曲折,充满血腥和阵痛,但这些树苗,是属于女人自己的根,是能支撑她们自己站起来的力量。知识的力量,劳动的价值,掌握自己命运的可能。’
‘……这,才是我要的‘理所应当’和‘天经地义’。’
系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消化她这番斩钉截铁、甚至有些冒犯它最优解逻辑的话。
‘说起来,’王御熙像是想到什么‘系统,你刚才那套‘当皇后享福’的理论,听起来跟某些男人劝女人的话术,真是如出一辙啊。’
【宿主!!!】
系统的电子音骤然拔高,在王御熙的脑海中炸响!
【请注意你的措辞!】系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电流不稳的波动感,【身为高级智能逻辑单元,我与人类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它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如果系统有牙)的强调补充道:【我不是男人,当然也不是女人。】
王御熙被系统这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逗乐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意识里那股翻腾的、被冒犯的电子风暴。
她忍着笑,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哦?超越存在?可你提出的最优路径——依附强者、利用自身优势换取安全与地位、放弃对更广泛群体命运的主动干预。
这套逻辑,剥离掉你那高级智能的外壳,内核的精髓,不正是千百年里男权社会规训女人最核心的那句‘找个好归宿’、‘相夫教子’、‘安分守己’的翻版吗?”
【……分析中】
最终,系统只给出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回应。
我好像潜移默化学会了水文,刚开始还在烦恼为什么剧情一章就写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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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宣传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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