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不,她们周国,真是说道做到,由礼的田地,一股脑儿全收走了。
怎么做到的?她不清楚,只知道她获得了地契,上面有周的字样,还有她亲手写的名字——苏川药,这四个字还是她刚学会的,写的难看。
首先,周这个字,在由礼县各处都有旗帜和横幅。而自己的名字使用率更是不少,无论在哪个地方,都经常要登记或者报名字。
她本来不想写的,让别人代笔,省的出丑。结果书吏说必须亲自写,她只好抓耳挠腮的默写出来这死记硬背的字。
“拿好你的土地凭证。”
川药就这么有了自己的地。
更稀罕的是,听说还有专门懂“农学”的技术人要来由礼。
农学?种地还要专门学?
可转念一想,这些天在工地上她就明白了,干啥活计都有门道。拌水泥要讲究水和沙子的比例,快了慢了、干了稀了都不成。那种地,肯定也有讲究。看来在周国光有力气还不够,得长本事才行。
由礼县,就在这种带着点新奇、又带着点惶惑的气氛里,一步一步往前挪。
——
至于盖君尧和谢自先两人,盖君尧停职一个月,没收配枪,虽然现在早已没有子弹。但这姿态,是王御熙摆出的态度。以防万一下一次,还有人给她搞这一出。
而谢自先……
平原县,冬季。
宋必姜裹紧身上的棉披风,抬头望了望天,朝冻红的双手呼出一团白气。
快要下雪了。
三个多月,谢自先就像人间蒸发一般。那日后,她再也没见过谢自先。她跑去黄姐家问过好几次,黄姐也只知道谢自先要去办点事,具体去哪、干什么,一概不知。
去县衙打听,石沉大海。
“跑哪去了……”宋必姜声音里却全是担忧。
她开始收拾着简陋的屋子。这新买的水泥小房,方方正正像个盒子,比起以前宋家大宅的雕梁画栋、庭院深深,简陋的可怜。
好处是干净结实,坏处是……太小了,几个人人一起住。还没有仆人,扫地、洗衣、做饭、劈柴,样样都得自己动手。花钱雇人?现在平原县人人都在想法子找活干,可正经能拿钱的路子还没铺开呢,她那点分家得来的钱,得精打细算。
更烦心的是分家那摊子烂事,幸存下来的亲戚,为着留下的财物争得面红耳赤,谁都觉得自己该多拿点,可财物上又没刻名字,各有各的理由,吵得她脑仁疼。
她叹了口气,刚想进屋,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人,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点疲惫,又有点心虚的笑容,不是谢自先是谁?
宋必姜愣住了,她瞪大眼睛,愣了好片刻,才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谢自先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谢自先!你跑哪去了?!”宋必姜的声音又急又气。
谢自先小声迟疑道:“……由礼县?”
听后,宋必姜把谢自先转了好几圈,像是在检查有没有磕碰,“听说由礼那边在打仗,死人了!你……你没事吧?伤着哪没有?”
谢自先赶紧按住她的手:“必姜,必姜!别摸了,真没事,好着呢。一根头发都没少,放心。有咱们婋勇善战的净世军保护,稳当着呢!”她咧嘴笑了笑。
由礼县的事情,宋必姜知道不奇怪,平原县的月报上提过几句,没有事无巨细的描述,说是“纳入管辖”、“清理顽抗”,字眼平淡。只是平原百姓有些震惊,没有任何征兆,单单按照习惯去看报听热闹,然后……自家地盘就这么无声无息扩大了。
远在由礼的王御熙若有所感,大概会轻哼一声:谁说不是呢?
看没事之后,她悬了几个月的心才稍稍落到实处。
宋必姜这才停下动作,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还皱着,上下打量着谢自先:“真没事?那…那你之后咋办?还去由礼那边?”
谢自先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她两手一摊:“嘿嘿,暂时不用去啦!王典史发话了,让我呀,专心回去搞我的影械去!”
“真的?!”宋必姜的眼睛瞬间也亮了,“太好了!这下可好了!”
实际上,王御熙的原话是:“谢自先,你这么爱捣鼓摄像机,不如专心回去搞它几个月?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并不清楚谢自先和盖君尧来由礼的理由,只是靠着她们两个带的作案工具和谢自先平日行为猜测。
谢自先一听这话,立刻站的比值,响亮地回答:“是,感谢王典史!”
王御熙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
她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事情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定了下来。
“话说回来,必姜,”谢自先跟着宋必姜走进屋子,环顾四周,“你家里……都安顿好了?这新房子住得惯吗?”
她回来后还是向黄姐问的地址,这几个月黄姐和宋必姜的关系更亲近起来。
在两人中间充当情报处的黄姐:“……”
宋必姜给她倒了碗水,自己也坐下:“房子是挺好的,水泥墙,结实,也干净。就是……”
——
由礼的地总算是分到各自手里,只是冬季到,再好的种子也撒不进土里。
万幸,这个冬季并不像往年难熬,一是吃口粮的嘴少了,种出来的小麦不变,自然平均值便高,也撑得时间更久。而且今年也没有收粮食的税。
负责收税的官员摇头,由礼的麦穗干瘪产量少。
二来是外在条件,城里的棉衣和布也从平原县运过来,价格比以前的低了不少。城里的工厂和房子建设,也有许多农民趁着农闲赶来县里寻个活计,也给家里添点油盐。
种种缘由,导致这个冬季过后,走在街上的人,脸上虽有菜色,但那层冻僵的麻木也化开不少。
春季播种的季节的时候,农学技术队便开始下乡教学。
水丘寅作为小队长,带着几个队员,还有一驴车的农具,直奔鸟风洞——一个根据自然景观称呼的穷村子。
驴车吱呀呀走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得都要散架。水丘寅裹紧了略显宽大的工装外套,目光下意识地又瞟向身后。王御熙正和两个队员聊得热络。
“种地是真苦啊!”一个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农家出身的队员感慨,“以前用那木头刨地,一天下来,手上全是血泡,腰都直不起来!种子撒下去,还得看姥天赏不赏脸吃饭。”
王御熙点头,很自然地接话:“是啊,小时候在地里捡柴火,一天下来太累,边哭边抱着和我一半高的柴哭。”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其她人也纷纷感慨,“还好现在有这些农具,能省点力气。”
水丘寅只在一旁默默听着,她融入不到这个话题,以前未能种田。
水丘寅,姓水丘,名寅,字令晖。寅时为零时,一日之始。五行又属木,以甲木为主。
从名字不难看出,以前家世渊源。
握锄头?那是什么?
她们家本在国都附近,因为犯错被贬到这偏僻的地方,又逢巨变,机缘巧合之下,水丘寅被平原县的商队救起,带回此地。
水丘寅诗书礼乐,博览群书。在这缺人的日子实在是一个好帮手,只是谁也没料想到,她的天赋竟然在……农学!
那些旁人觉得艰深晦涩的农学典籍、土壤分析、育种原理,她竟能过目通晓,举一反三。
实验报告写得条理分明,数据精准;田间操作也一丝不苟,仿佛那双执惯毛笔的手,天生就该丈量土地。连王御熙惊叹,称她为“神之一手”。
只是,她终究与旁人有些不同。在这个初创、上下级界限尚不森严、更像一群志同道合者并肩奋斗的环境里,水丘寅依旧保持着那份刻进骨子里的世家仪态与疏离感,言行举止间,总带着一种得体的距离。
谈话间,驴车驶入鸟风洞。
村子被山风吹得灰扑扑的。
村民们早已得了信,畏畏缩缩地聚在村口空地上,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偷偷打量着这群穿着统一深蓝工装、带着奇怪家伙的官家人。
“水丘,你看,”一个队员指着村外一片坡地,“这地坡度不小,土层看着也薄,石头多。”
水丘寅点点头,招呼队员:“拿上工具,分组行动。一组跟我去取土样;二组去看看村里现有的种子情况,询问往年种植习惯和常见病害;三组准备新农具演示。”
她的指令清晰干脆,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
水丘寅自己则走向几位看着像是村里主事的人,问:“前段时间发的高产种怎么样?”
紧接着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冷,又想起上面的吩咐,便带上了温和但疏离的笑:“各位,我们主要来看看咱们的地,希望帮大家以后能多收点粮食。”
村民们半信半疑地点头哈腰,应着:“好……好……多谢……”
另一边,王御熙没跟着大部队进村。她跟水丘寅打了个招呼,便独自一人,沿着村后一条被踩得发亮的小径,往更偏僻的田野走去。
她的目标很明确,山茱萸。根据之前收集的零星信息,鸟风洞附近的山林里,应该生长着不少野生的山茱萸。
每等果熟,村民们便会用长长的竹竿,将那红艳的果子从枝头敲落。
对于附近村民而言,这酸涩中带着苦味的山茱萸果实,是贫瘠日子里难得的一点尝鲜。但更多时候,它们是重要的生计来源,收集起来,背到城里卖掉,换回几个铜板,积攒着买些必需的盐巴、针线。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种药材在当地还是为数不多的值钱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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