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冷,沁入骨髓的冷。

银针般的毛毛细雨如尖刀般刺进萧元的肌肤里,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最终只能缓慢睁开宛如千斤重的眼皮,他好像能看见,又好像看不见,雨势越来越大,糊住了他的眼睛,朦胧中,似乎有两个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们还是走了。

他好像也撑不住了。

周围腐肉的味道与自己融为了一体,萧元扯了扯嘴角,谁能想到,驰骋沙场的镇国大将军最终会死在一个荒无人烟的乱葬岗。

不过,回看他这一生,既遭受过当街乞讨,流亡逃命的日子,也享受过荣华富贵,高官显爵,最后一路青云直上,南征北战,保家卫国。

敢问世间几人能有他这般坎坷的一生。

至此一念,便再无遗憾。

萧元笑着圆满地阖上眼睛。

“溜得挺快啊,不是不怕鬼吗,不是要和鬼单挑吗?林昌,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现在要是不把他弄回去,老娘回去就大肆宣扬你今日这副怂样,快点!”

是柳儿姑娘的声音。

柳听眠做事风火果断,决不拖泥带水。她在心里暗自决定,不管以后如何,只是眼下此人她必须救,生逢乱世,本就是活一日算一日,今日若真把他扔在这儿,她恐怕日后不知有多少个日夜睡不安稳。

大概能料想到林昌这人没跑远,受了这等惊吓,他指定不敢一个人回程。

果不其然,柳听眠拉着蓉蓉没走出几步,就在一个草堆里把他逮住了。

这一看,谁知竟被吓尿了。

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躲在草堆里,抹着眼泪,委屈巴巴地望着柳听眠,说什么也不愿再回乱葬岗,一口咬定就是有鬼。

“不去!死也不回去!”

柳听眠如同哄小孩儿般同他解释道:“没有鬼,是咱们丢的那人醒了,既然人现在醒了,现在咱们就把他再带回去养一养,没准以后还能帮你干干活,当你跟班,做你小弟呢,你说是吧?”

仔细一想,林昌今年还未满十五,只是个头瞧着比一般男子壮些。

他又是家中独子,在客栈年纪也是最小的,平常哪儿做过当领头羊的风范啊?所以只能说出这话来哄着。

果然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泪也不留了,眼神也清澈了。

倏地站起来,用衣襟胡乱地擦干脸上的余泪,问:“真让他做我小弟吗?”

柳听眠立马点头:“真!只要养好了,老娘立马就给你做这个主。”

于是就这么连哄带骗把人拽回了乱葬岗。

“萧公子?萧公子?”柳听眠先去探了探他的气息,有但不多,摊开手道:“恐怕又晕过去了,动手吧。”

林昌和蓉蓉两人将他抬上板车,林昌似乎还想把他装回泔水桶里,蓉蓉及时制止道:“现在回去应该没人了,就放这上面吧,放进桶里再憋死怎么办?”

柳听眠附和点头:“对,就这么走吧,赶紧赶紧。”

一番忙活,活着的人被吓得半死,半死的人差点命丧于此。

回程路上,柳听依旧提着灯笼走在前,她扯下板车上系的白布丢在地上。回想刚才自己也太莽撞了些,竟能一脚踢开了人的,人的头?算是人的头吧?

她在心里默念了句:“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只是怕她自己也不明白,当下为何会如此英勇。不过现在她的脑子里全部都是萧公子那双求救的眼睛。貌似已经很久没从男子望着自己时的眼睛里看出明显的欲念与别有用心。

他或许与那些凡夫俗子是有不同的。

雨依旧下个没完没了,只是后半夜柳听眠异常清醒。

若是将萧公子留下,这镇上的人来来往往若是被发现了指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倘若是个不打眼的也就罢了,随便应付两句便过去了,可他怎么看都不太像是能够应付过去的人。

难不成把他藏在客栈一辈子啊,那也不太可能,究竟要想个什么法子呢?

要是官兵追到这儿来,那又是如何?

柳听眠想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能想到一个十全的办法,最后夜色逐渐淡去,远处山坡上升起一抹金灿灿的曙光,她才将将闭眼,眉心紧锁,浅浅睡去。

难得这日柳听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醒来后便喜欢在窗户旁坐上半个时辰,看看窗外袅袅升起的白烟,听着市井的吵闹声,最后再瞧一眼远处的山头,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坐落在那个山头上当土匪。

她的哥哥柳京墨,人如其名,一肚子墨水。小时候便天资聪颖,十里八乡都知柳家寡妇教出个状元之才。宁安十年,柳听眠伴着母亲与哥哥原本是要进京赶考,考取功名的,谁知半路遇上战乱,最后母亲惨死他乡,哥哥弃文从匪。

不过他只抢贪官污吏的脏钱,这几年战乱频发,他屡屡带人下山救死扶伤。想来,也快几月不曾见过他了。

昨晚睡得不舒坦,柳听眠连打几个哈欠,刚伸个懒腰,门口便传来敲门声,敲了两下之后,便没再有声响。

知道来的人是蓉蓉,便开口:“进来吧。”

门开的瞬间一股冷气瞧准了机会一股脑儿溜进屋内,柳听眠打了个冷颤,随后披上一件皮氅大袄。日子一天渐一天冷了下来,人也越发倦怠。

蓉蓉提着一壶热茶笑着脸进来,走到柳听眠的面前,给她倒了杯暖呼呼的热茶送到手上。

见她眼下有两团乌青,蓉蓉关心道:“姐,昨晚没睡好吗?”

柳听眠示意蓉蓉坐下,起身找了件厚实的冬衣给她,才坐下端起茶小口小口地抿着,摇摇头:“无碍,那位萧公子今日如何了?”

蓉蓉也正是为此事而来,她拢了拢衣裳,道:“李郎中来过了,说,说他原本已经快醒了,只是昨日经我们这样一折腾,又淋了雨,他如今的身子更虚弱了,不过醒来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你也不必太忧心了,林昌照顾得可仔细呢。”

那小子也算靠谱。柳听眠放下热茶,趴在桌上,歪头沉思道:“岂能不忧,这么活生生一个人,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而且蓉儿,你知道的,他并非胥国人,很有可能是宁国将士,如今我们这儿还没乱已是万幸,山外的情况咱们无从知晓,若是被发现,你说该怎么办呢?”

蓉蓉微微一笑,拉着柳听眠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姐,既然你心仪于他,那就将他娶了,留在客栈做一辈子的长工。”

柳听眠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露出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娇嗔模样,微低着头,嘴上说着:“谁心仪他了,你一未出阁的小女子竟口出狂言,再胡说老娘先将你嫁出去。”

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宛若秋水,吹弹可破的肌肤泛着红晕,双手不自然地摩挲着垂在胸前的秀发,这犹如怀春少女般的姿态无一不在表示着她心仪于萧公子。

蓉蓉从十岁开始就跟着柳听眠,两人年纪相差七岁。她爹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娘在世,她娘常年卧病在床,需每日服药伺候。她当时一个小姑娘只能每日给别人浆洗衣裳换个几文钱。大冬日里,那冷水冰凉刺骨,手上生了许多冻疮,两双手肿得跟猪蹄似的也不敢停下。

每日的药钱就是一大笔开支,赚来的几文钱连维持娘俩儿的基本吃食都不够。

好在后来她遇见了柳听眠,给了她几两银子,才让她们的生活慢慢好转。至此她才要每日来客栈打工还柳听眠的恩情,她早就把柳听眠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一般对待。

蓉蓉知道她这些年一个人维持着客栈所承受了不少的偏见与眼色,也没遇见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这次她好不容易遇见了自己满心欢喜之人,定是不能错过的。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呢,你将他娶了,他有了身份,你也有了依靠,这可是好事成双呢。”蓉蓉认真给她分析着。

柳听眠想了想,被她这天真的想法逗笑,轻弯了下嘴角,不知是打趣她还是打趣自己:“男子娶媳妇,女子嫁相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娶他,那叫入赘。”

蓉蓉不管谁娶谁,只要他们能成亲,只要柳听眠开心就成。

柳听眠拿出那枚金丝玉佩,随意拨弄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兀自笑了笑,道:“那我去看看他。”

穿过后堂来到后院,见厨房袅袅炊烟,柳听眠便打算先走去视察一番。

林昌坐在灶头前拼命地扇着火,额前耷拉几丝碎发,脸蛋被烤得红彤彤的。柳听眠瞧着灶上煨着药,应该是给萧公子的,便倚靠在门边道:“煎药需小火慢熬,你这样大火熬制,十分的药性也只剩五分了,平时你就是这么干活的啊?”

林昌斜眼看她,满脸表示不服气,目光盯着熊熊大火,弱弱回道:“萧公子已经醒了,我只是想快点熬好······”

柳听眠闻言,急不可耐道:“何时醒的?”

林昌漫不经心回道:“就在你呼呼大睡时,柳儿姐,他比你醒的早。”

这林昌,越来越没个样子了,相处几月下来,这小孩儿竟也敢开起她的玩笑了。

柳听眠蹙了蹙鼻子,掐着腰指了指他:“没大没小。”

林昌冲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柳听眠没再跟他一般见识,便迫不及待转身向北屋小跑而去。

没几步的路程,柳听眠被门口的小石子绊了个趔趄。她站在原地整理一番衣衫,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紧张地抚了抚垂下的青丝,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靠在床头的人似乎正在小憩,骤然闻声睁眼,与进来的人打了第一个正式的照面,不知是不是柳听眠看错了,他看自己的第一眼仿佛两人之间是有深仇大恨般的凶狠,可那样的感觉转瞬即逝。

他浅笑点头,并询问道:“是柳儿姑娘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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