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姑娘,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为何如此悦耳?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着”的萧公子,榻上之人虽然面色苍白与死人几乎无二,但依旧架不住那傲人的五官衬得他仙姿玉貌,低头垂目平白为他增添了惹人怜爱的气质。
似乎这样的萧公子比昏睡时那个他多了些活人气息。
柳听眠抿嘴笑着点头,踱步前行,手掌捏成一团,眼神飘忽不定,询问道:“你醒来可有感觉不适?要不要找郎中?你药喝了没?这床你可睡得安稳······”
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萧公子一时怔住,他轻咳两声,手撑在床衔处,抬眸浅笑道:“醒来时全身酸痛,郎中在一刻钟前已经来过,药还未喝下,这床·····”
他环顾左右,也是第一次打量如今自己居住的环境,道:“这床睡得很安稳,不然也不会昏死几月之余。”
柳听眠走到床前,将人看得更加清楚,才发现他的嘴唇干裂,又转头急忙倒出一盏水,手忙脚乱间水荡起涟漪溅到了她的袖口上。
那句“柳儿姑娘”一直萦绕在耳畔盘桓,他的嗓音并非动听,那分明是沙哑粗矿的,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不咸不淡,极力拉扯着她的心尖。
“林昌都跟你说了啊?”柳听眠将水递给他,瞧他眼中疑虑便解释道:“就是一直照顾你那人。”
他接过茶杯,视线略过柳听眠的袖口,将茶盏捏在手中,看了一眼,仰头一饮而尽。
“他没说什么,只是我昏迷期间一直能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话,我有些许印象,但也不多。”
柳听眠接过茶盏,一直放在手里不停转圈摩挲,突然嘴角向下,抽动道:“你醒来便是老天庇佑了,那个,李郎中说你武功尽失,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你能不能接受,但幸好你活下来了,对吧?”
只见他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底色是掀不起波澜的一湖死水,垂眸自言自语道:“是啊,幸好是活下来了,这还得多谢柳儿姑娘救命之恩,萧某这辈子当年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恩情······”
“你可当真?”柳听眠一屁股坐下,身子往前凑一脸兴奋地问。
萧公子不留痕迹往后退了退,盯着她:“这是自然。”
柳听眠脱口便道:“那你可愿意留在客栈做长工,你放心,衣食住行我全包,我每月还给你工钱,比别人都多怎么样?但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为何要比别人多?”
“因为你长得比他们赏心悦目,客人见了你自然心情便好了,心情好了,那给的银子就更多啊。”
萧公子侧身低头道:“不必给我工钱,这本就是我该报答的,柳儿姑娘多虑了。”
柳听眠又凑近了些:“那你是同意了?”
萧公子用余光看她,身后已是退无可退,急忙点点头。鼻息之间冒然涌进一阵香气,他深吸一口气,又消失不见了,若有若无,不经意间又笼罩在整个屋内,仿佛自己身处百合花海,这香闻得他脑子有些晕。
幸好下一秒柳听眠将身子坐正,听她问:“那日匆匆一问,只知道公子姓萧,还未知名?”
“在下萧,萧梦书。”
柳听眠咂摸着他的名字,继而又问:“你是何许人也?”
萧梦书摇摇头:“身世浮萍,可谓无家可归,也可谓四海为家。”
柳听眠半眯着眼,不经意道:“可我们遇见你时,你身穿盔甲,浑身是血,还一身武功本领,你可别说身世浮萍这四个字。”
“在下也无需隐瞒,我本是宁国的一个小小士兵,我方战败,我抓住机会逃了出来,不巧被敌方发现,一路被追杀,当时我浑身是伤,分不清方向,胡乱之间我跑进山里,最后实在没了力气,我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儿,不曾想还会有今日。”
萧梦书回想着当日被追杀的情形,那样胆战心惊的场面似乎还历历在目。
“如今我武功尽失,现在天下战乱不断,我自身难保,也不会再上战场,如若柳儿姑娘愿意收留我在此,在下一定为姑娘效劳。”
话闭,他忍不住重重咳了起来,撑住身体的手臂颤颤巍巍。
柳听眠连忙抚上他的背,从上到下给他顺顺气儿:“罢了,你留下就是了,你先好好养着,待身体好之后,再为我效劳吧,不过你要效劳的人好像不止我一个。”
萧梦书转头困惑不解地望着她。
“你以后就知道了。”柳听眠将他扶好躺下,又将被子往上掖了掖:“我叫柳听眠,你可以叫我,你就叫我柳儿姑娘吧,我开了一间客栈,是他们的东家,暂时也是你的,你好生将养着,待你身体养好了再说吧,我先走了。”
“柳儿姑娘慢走。”萧梦书疲劳地闭上眼睛。
柳听眠?若不是平日里林昌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说起这个女人,今日怕是他真会被她这副惺惺作态,假模假样的面目所欺骗。
他早在两月前便逐渐有了意识,几乎每日都能听见耳边吵闹个不停,偏偏他醒不过来,堵不上那人的嘴。
不过托林昌的碎嘴子,让他能在敌明我暗时不费吹灰之力了解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还不算危险。
至于柳听眠,用林昌的话来说就是爱财如命,性格狠辣,做事极端,自私自利的一个人。
而这个归林镇,萧梦书一时还真想不起是哪国地界,他常年征战沙场,不管是宁国还是敌国的领土,他全都了如指掌。所以在没有彻底了解这里的全部之前,他只能苟延残喘,隐姓埋名于此。
历经三月,他尚且死里逃生,想必朝堂必然动荡,追杀他的人绝不肯罢休,找到这里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场战争,是他打过唯一且最狼狈的败仗。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将军,护不住领土,保不住百姓,更没保住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他能活着,全靠那堆成山一样的尸体以命相护。宁国是否沦陷?是否已成为他人的盘中餐?君主是否让位于人,一切他都不得而知。
而如今的自己,武功尽失,残缺不全,杀不了仇人,回不去故土。
想起这一切萧梦书紧闭的双眼颤抖着,喉咙发紧,舌尖涌出铁锈味,身子仿佛被无数只虫子啃噬。
这是他一生都不想有的无力的挫败感。
宁国,太安殿。
正对朝阳的龙椅依旧空无一人。
昔日华美绝伦富丽堂皇的龙纹椅,如今在朝阳的直射下,只见烟尘斗乱,黯然失色。扶手上由三百多位宫人花费半年之余镶嵌的两颗璀璨明珠散落在地,珠沉璧碎。
一只脚将它踩住,缓缓移动至龙椅前方的麒麟椅下,如蹴鞠般玩弄,宋衡踩了两下,一脚踢下御台。
“噔,噔,噔,”
众臣欠着身子,不敢与台上之人对视,心跳跟着明珠一起跳动。
明珠滚落在裕太尉脚旁,裕太尉虽已年过古稀,却毅然挺直腰板,眼里烧着熊熊怒火,欲把台上之人烧得粉身碎骨。
他捡起明珠,用宽大的衣袖擦拭薄薄的灰尘,抱在身前,振聋发聩道:“萧元找到尸体了吗?陛下殡天了吗?整个宁国是没有为国而战的人吗?整整二十余座城池你要拱手赠予他国,宋衡,老夫告诉你,只要陛下与老夫还在一日,这国就轮不到你做主。”
“休要狂言,你怎可诅咒陛下,出言不逊,来人,将他打入地牢!”刘民之站在裕太尉的对面比肩而立,面红耳赤驳斥道。
宋衡站起身来,抬了抬手,看着裕太尉浅笑示意道:“诶!刘太仆言重了,裕太尉也是爱国心切,”他走下御台,“不过裕太尉,陛下昏迷至今未醒,我暂代国事也是大家一致托举的,如若太尉觉得我当得不好,那我可随时将这份差事让与你,裕太尉可接管啊?”
接管?他可能现在答应,下一秒,他的妻儿便惨死于家中。
裕太尉冷哼一声,怒目圆睁,难以平息心中怒火,脸上的沟壑都快变形,咬牙切齿道:“这二十余座城池是我国主要领土,这一送,不是将大半个宁国送出去吗?胥国答应停战,其他邦国可答应?若是这一送,他国来袭,我们有何反抗之力?只剩蚕食鲸吞,吃干抹净。”
宋衡又走回御台,一步一步道:“我也知晓太尉所担忧的,不过眼下这已然是最好的办法,割点地出去,就能保剩下活着的人,这到底是地重要还是人重要啊?难道太尉想看着胥国直捣黄龙,”他指着龙椅道:“看着龙椅上坐着敌国之人?”
“那可是萧将军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怎可就轻易送出?”裕太尉将萧元当做自己的亲儿子般对待,他如今杳无音信,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打下的领土就这么送出去。
刘民之仰起头,瞪了一眼裕太尉,轻笑道:“萧元此子狼子野心,若不是他通敌叛国,我方怎会输得如此惨烈,况且,证据已经找到,裕太尉可亲眼瞧瞧?”
闻言裕太尉惊愕万分,此刻他才明白,即便他口水说干,脑袋掉地,这地也非送不可。
他无力地双腿往后退了退,身后之人将他稳住:“太尉,您没事吧?”
刘民之奸伪地笑着,拍了拍手,道:“来人,带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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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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