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城一条内江隔开南北,上北城差强人意,勉勉强强比肩三线城市,至于下南城,应该算是个鱼龙混杂的地儿。
十几岁初高中生对叛逆总有偏执的好奇。不上学的日子,各校混的开的人都会扎推在一块儿玩,谈天说地,约架泡妹。犬马游戏厅算是一个标志性聚会点,没别的原因,单一个隐蔽的优点。
下南城的地儿,又快到外郊区,虽说离育人近了点,但却在菜市口那块。两家烟酒杂货铺中间留出一条楼梯小道,水泥墙边糊张告示——移步二楼。可真正上了二楼却没有引路标记,只有识路的人才知道往哪儿拐。
杂货铺老板摇着扇子,唇边叼根烟,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
梁也压低帽檐,抬眼向上看了看黑漆漆的楼梯道。
他轻车熟路地走上楼梯,准确找到目的地。推开门,一股各种食物混杂的气味涌出来,梁也下意识皱了眉。
推拉门自动关上,隔绝出另一个世界,室内开了很暗的黄灯,大概是考虑到各区域玩家游戏体验感。
站前台的男生戴着耳机追剧,也不看人,头也不回道:“一百一张,扫码支付,二维码贴桌上了。”
梁也扫码,伸手从一盒卡槽中抽了卡。
“喂!”追剧小哥忽然站起来,脸色不大好看,“都说了一百一张,没听明白?”
梁也手中捏着一沓用皮筋扎好的磁卡。
室内WiFi延迟,付款码页面打着转,几秒后,冰冷的机器女生报出数字,小票单自动打出新的一截。
前台小哥微愣,却见梁也解开橡皮筋,游戏卡像扑克牌一样列在他手中,一张张的被平铺在大理石桌面上。
梁也用手指推过去,专心低头数数字,最后抬眼看向他:“十张,正好。”
帽子挡住大半张脸,前台小哥只能依据身高外形猜测这人是什么来头。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瞧着不大好得罪的样子。小哥连连道歉,见人走远,思前想后的还是给店老板打了个电话。
估摸着来的是个危险分子。
梁也缓步向厅内走去。
说是游戏厅,但其实整个二楼几乎都是这儿的场,几乎算个是小型商城。大致四个区,最靠前的是复古街机游戏区,射箭投篮跳舞机等等,最靠里面的应当是网咖和棋牌室混合的地儿,贴着禁止吸烟的告示,却挡不住缭绕烟气和此起彼伏的笑骂声。
这里几乎是整个下南城混世区的缩影。
梁也试了试磁卡。
自动贩卖机吐出一瓶苏打气泡水,蜜桃口味,包装粉嫩。周围玩游戏机的人不多,因为落单的人少,而到这种地方的人从来都不是单纯为了打游机机。
因此,当梁也一进门,有人就标上了他。
坐在休息区的陈安然是被身边的朋友摇醒的。周五晚上玩的太嗨,精神耗尽,一觉就睡到了下午三四点,这会儿正满肚子不爽,眼见着就要发作,然而在看到梁也时陈安然却消弭了火气。
站在游戏二区的梁也安静观战,一身白,卡其色棒球帽,整个人水洗一样干净,跟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陈安然觉得眼熟,但却说不上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人。周边朋友见机提醒她,她这才一笑。
是,没错,是育人的学生,她心道难怪这么眼熟。
因为周与的缘故,陈安然留心了一些关于育人高三部的事情。她对这个新来的转校生有所耳闻,不少围观群众沸腾着今年转来一个高颜值的帅哥,但陈安然对此不屑一顾。
记忆复苏,她想起那晚和周与飙车的事。
当晚她确实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育人的学生,长的挺好看,所以她才会心情愉悦地开了句玩笑,却没想到一贯冷淡的周与也抛去了目光。
她抱着他的腰,明显感觉到他的不自在。
显然,他们两个是认得的。
是怕同在校学生发现他逃课带她一起出去飙车吗?陈安然不清楚周与顾忌什么。
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认为这两个人会是关系好的那一挂。同性之间的竞争关系是天生的,男生女生都一样。热帖里都说转校生符合当下白瘦高的审美,家里又有钱,性格温柔,甩掉曾经的周与一大截。但陈安然却依旧固守曾经的审美体系。
这个外校的转学生啊,看着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像那么回事,但哪个好学生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陈安然正想着事,却没想到前方的梁也忽然有了动静。陈安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点模糊的睡意尽数弥散,她扬起唇。
懒懒伸出手,旁边的人立即满桌子找手机。陈安然接过手机,点开相机录像,放大三倍,取景框聚焦脸部五官、留住梁也的身影。
她正愁没什么弥补上次的冒失行为,这不,有趣的事情就送上门了。
周与一定会很喜欢她这个礼物。
*
二区这几天上新了一款“黄暴”游戏。
寻常射的都是气球,按个计数,这里的却替换成了两个有感应器的人形玩偶,一男一女,比基尼和包臀短裙的清凉画风,背景板图案也应景的换成了椰树沙滩。
男生游戏区里够味儿的东西无外乎那些东西,恶趣味的玩家兴趣全在女玩偶身上,子弹上膛,也不管准头,哄笑着闹成一片。
一个栗子头男生被推上去,刷卡,余额告急。他骂了一声:“谁有卡,先借老子刷一下。”
还真的有人上前贴上了磁卡,感应器“滴”一声,锁扣自动弹开,一把仿制枪弹出来。
栗子头正要去拿,却被人意外捷足先登。
梁也的手按上机枪上,他没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嚯!谁啊,这么狂?”
在这样的场子里,这就是一种挑衅。但栗子头却像是认出了梁也,他神色复杂地和后方几个男生交换了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居然让出了位子。
梁也上前,拉动套筒,“咔”的一声,很清脆,弹珠上膛仿制子弹路径。他端起仿制机械枪,帽檐上移,几乎没有犹豫地放响了第一弹。
没有预想中的锐响。
是一颗哑弹。
很快有人笑起来。
梁也拉动枪击排除哑弹,动作轻巧灵活,一张脸上全无表情。很快,砰、砰、砰,弹珠脱膛,擦破空气的锐利声清晰可闻,几乎没有停滞的、十发依次而出。
叠声而来的炸响比人脑反应要快,围观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局就已经宣告结束。
劣质玩具,震的人手腕发麻,梁也放下机枪。
他转身,拧开汽水瓶盖,却不是给自己喝。
栗子头不明所以。
梁也又从口袋里拿出橡皮筋绑住的磁卡,连带着一起递给他。
“轮到你了。”温和的语气。
“你什么意思?”栗子头防备地看着梁也。
“抢了你的先,不好意思。”解释的是磁卡作为补偿。
栗子头心态有些破防,梁也的背后那两个清凉着装人偶惨不忍睹。
十发子弹全部瞄准眼口鼻,速度够快,塑料纽扣做的眼睛被打飞,露出里面的棉絮。远远看过去,就像是被绑在处刑台上破相的囚犯。数字屏上醒目的红色分数翻滚,最后稳稳停在九十九分。
其实这样的场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热闹。眼见着没好事,却也没人上来拉,只含笑着围观。
“你倒底想干什么?”
梁也直起身,个头压过栗子头。他离他很近,硬是将汽水和磁卡塞进他手中。
声音放得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刘向南倒台了,你知道吗?”
栗子头脸色一白。
他是刘向南身边的随从者之一,学校欺负蒋宜明有他一份,但巷子口绑人的事太过,他没那个胆量,却没想到竟然因此逃过一劫。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刘向南倒了,作为曾经的追随者他早想到会有人来寻仇滋事。只是之前猜的都是周与那种人,他根本没想过梁也。
眼前这个戴帽子的人和他在学校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同样是国际班的学生,但内部等级分化严重,家里什么资本决定了他们在学校有什么样的轻狂气。
“不用紧张,按学籍来说我还是国际班的学生。之前的事闹的太不愉快,都是误会。实话说,我很希望多认识一些新朋友。”
栗子头却皱了眉。
已经倒了一个刘向南,居然还想再来一个?谁生来就是给别人当狗使唤的?
栗子头避开梁也的手,“爱找谁找谁去,我没空跟你玩。”
他要走,却因为梁也的一句话而停住了脚步。
栗子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梁也,“你刚刚说什么?”
梁也举起双手,指间还夹着磁卡,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然而,在他人看不见的角度,栗子头却看见一双深黑的眼中微浮的笑意。
从始至终,好人坏人都有固定模板,二者之间泾渭分明,而那种好人皮囊下揣着坏水的人最是可怕。
“我**!”栗子头一脚踢开椅子,发生刺耳的声响。
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一只大手忽然按住了栗子头的脑袋,顺势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压坐在椅子上。
穿着花衬衫的路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身后还跟着戴耳机的前台小哥。
路海笑着盘栗子头脑袋,身上烟味很重,他抬眼扫了眼梁也,笑道:“怎么着,这是要干架?”
栗子头看看梁也,又看看路海,人蔫了。他闷声喊了句:“海哥。”
路海自顾自接过他手里的苏打汽水,仰头喝了一口,结果不对他胃口,于是两道浓眉一拧。
“大白天的,别做管杀不管埋的事。庙小,不兴这个,懂不?”
周边看戏的几个人都不敢讲话。路海旋上瓶盖,只喝了一口的汽水被远程投进垃圾桶。
路海慢慢向着梁也走近,向上挑了挑他的鸭舌帽,“玩疯了?”没多少责怪的成分在,“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梁也耸肩,道:“跟同学来的。”
“是吗?”路海拍了拍栗子头的脸。
栗子头扫了眼梁也,隐忍地点了点头。
“行吧,上学的多把心思放学习上,没事儿别往这块晃荡,到时候给我招了人,老窝被捅了我可没地方叫冤。要是再听不进去,回头叫你妈来把腿给你打折。”路海松开栗子头,周边的人笑起来,大概是觉得犬马游戏厅老板太幽默。
梁也清楚路海的脾气,生起气来反而对外脾气好到没边。
“走吧,还杵着呢?”路海捞了听啤酒,示意梁也跟上自己。
梁也看了眼栗子头等人,想了想,也没再吃的太紧,点到为止就好,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远处的陈安然心满意足起身,遇到前男友也不尴尬,她跨过一地啤酒罐,一双大白腿火辣惹眼。
同行的男生目光粘稠,陈安然笑着在他脸上甩一个耳光,力度很轻,“看你妈看?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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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毒蝎子要扎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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