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红药不开心。

没有原因，就是不开心。

不想上班，不想结婚生娃，不想出门逛街，不想见人，甚至不想思考。

像一朵安静的蘑菇，蹲在出租屋，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叮——]

[尊敬的余红药小姐，您好，为所欲为系统2024竭诚为您服务。]

耳边传来悦耳的电子音，余红药两眼麻木，面无表情。

“为所欲为？我想干什么都可以吗？”

[是的，您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想要一夜暴富，也可以吗？”

[已为您转账1000,0000,0000元，请注意查收。]

余红药打开电子账户，看见里面的数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多少？个、十、百、千……”

[尊敬的余红药小姐，这是一千亿RMB。]

余红药揉了揉眼睛，又捶了捶脑袋，终于确认不是在做梦。

“你……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你有什么目的？”

[尊敬的余红药小姐，我没有目的，我诞生的唯一任务，就是让你快乐。]

余红药呆坐在床上，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又无措。

[余红药小姐，您有了这一千亿，您第一个想买什么？]

“我想买……我想买个房子。”

余红药看看周围，狭窄的屋子，廉价的壁柜，冷白的墙皮，刺眼的灯光，四处乱扔的衣服，堆在角落的外卖塑料袋。

“想买一个宽敞、安全、温馨舒服的大房子。”

[那您还在等什么？洗洗脸，穿好衣服鞋子，出门吧！]

余红药跳下床，打开柜子挑出一件还算体面的外套，对着镜子梳了个马尾，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还行，蹲下穿鞋子。

临出门时，她却犹豫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买房子。”

“要不我先在手机上下载几个买房app看看？”

[不用这么麻烦。]

[你出门下楼，走到最近的临街店铺，看到的第一家卖房中介，直接进去问，就行了。]

她依旧踌躇。

明明还没见人，她却已经对想像中的店铺销售小姐产生了怯意。

动辄几百万的交易额度仿佛在她们精致的妆容与穿着职业女装套裙的婀娜身形上渡了一层耀眼金光，只多看两眼，心里就空荡荡的没了底气。

“我还是先在手机上查一查吧。”

“什么都不懂，被坑了怎么办？”

[您有一千亿，几百万算什么？]

[又不是买不起。]

[被坑了也无所谓，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在买到心仪的房子之前，您可以犯一百次错。]

[只要您高兴，那么一切都值得。]

系统如此鼓励，余红药突然就不怕了。

她出门下楼，迈开大步往外走，拐进最近的临街店铺，一眼就看见了中间的黄底白字大招牌。

【爱家房产】

没听过，好像不是什么知名的大公司。

店铺不大，门面甚至算得上很窄。

但是她知道，那玻璃窗上贴得挤挤满满的房源广告没有一张的标价低于一百万。

从前她路过，只敢看两眼，脚步不停地飞快离开。

生怕被里面的人注意到，叫住，“美女，看中哪套房子？”

然后被人看穿一贫如洗的本质，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余红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做好心理建设，她昂首阔步走进店铺。

左手边靠门的立柜摆着台电脑，后面坐了个人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右手边的小圆桌配着两把椅子，也有一个人坐着垂头玩手机。

不是光鲜靓丽的职业女性，是两个男的啊。

余红药心情颇为微妙。

仿佛想像中的那层滤镜被撕了下来，瞬间回到现实。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都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脖子上戴一工牌，普通的发型，平凡的容貌，皮肤略黑。

也就…这样吧。

胖中年抬起头，眼里有疑惑：“美女，你要租房？”

余红药摇摇头：“我要买房。”

胖中年有点惊讶，他极快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

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身材臃肿，容貌平凡，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深蓝色的外套看不出牌子，多半是廉价的淘宝货，扎着一马尾，没耳环没项链没戒指，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件值钱货，整个人透着一种灰扑扑的平凡。

这样的女生他见多了。

多半是农村里出来的，大学毕业没几年，工资只够日常花用，能攒几个钱，但绝对攒不出买房的钱。

说要买房，多半是东拼西凑借了个首付，打算买三四十平米的小户型住宅。

这种小客户，钱没几个，偏偏最爱挑三捡四。

手机轻震一下，三百多万的大客户回消息了，胖中年赶紧专注打字。

“小陈，这位美女想买房，你带她看一下。”

“等下，马上！”

圆桌旁边的小陈双手横拿手机，打得十分投入。

余红药抬头瞥一眼，他在打王者荣耀。

顿时，她心底涌上一股被怠慢的愤怒，伴随浓浓的委屈，鼻根酸涩，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她恨不得扭头就走，躲回出租屋，躲进被子里，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但她暗咬牙根，忍住了。

拿了个三杀，操控的英雄也死了，陈杰按灭手机，起身招呼。

“小姐姐，坐。”

他拖开椅子，又转身接了杯水，放在余红药面前。

“小姐姐，不好意思哈。”

余红药装作不在意：“没事。”

“小姐姐，你要买房是吧？你有多少预算？”

余红药抿了抿唇：“先看房子。”

“哦哦，对对对，先看房子。”陈杰点亮手机，切换app查看公司房源，“小姐姐，你想买什么样的房子？”

余红药开始想像。

以前她很少想像，因为她买不起。

那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像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仿佛多看一眼就能清晰映照出凡人痴心妄想的丑态。

但奇怪的是，她现在一想，画面就水到渠来，仿佛已经想了很久很久。

“要有一个大大的卧室，连接一个正合适的衣帽间。”

“卧室采光要好，窗户要大，要朝南，一拉窗帘，阳光要敞敞亮亮地照进来，照亮卧室所有角落。”

“衣帽间最好正适合一个人用，有顶天花板靠墙的成排柜子，容量大，衣服裤子都能挂起来，不用叠，帽子袜子鞋子都有专门的分区摆放，有全身镜，鞋镜，梳妆台化妆镜，还有一个架子专门挂穿过但不脏的衣服。”

“浴室要宽敞，能放下浴缸，通风条件要好，**性要好。”

“要有一间书房，一间健身房，读书累了就骑骑车，健身累了就看看书。”

“要安静，房子隔音要好，小区环境要好。”

“要安全，附近要有派出所，距离小区不超过半小时车程，小区物业要认真负责，能有效管理外来人员出入问题。”

余红药浑身发热，眉飞色舞，嘴里滔滔不绝，想像如泉涌般汩汩而出。

明明已经说完了，她仍意犹未尽地想要补充更多细节。

“小姐姐，你是想要四室一厅一厨一卫，是吧？”陈杰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打断她的畅想，“还要面积大一点？”

余红药微恼，又暗暗后悔。

是不是说太多了？太啰嗦了？用力过度了？

跟一个陌生人讲那么多干什么？

每次都这样，一上头就管不住嘴巴，恨不得把心里话全倒出来。

她越想越懊悔，又想逃回去躲起来。

“对。”

“那总面积，至少得一百平米哦。”

余红药点头：“对，就要一百平米左右的。”

陈杰掰起手指头算：“环境要好，安全性要高，物业管理要严格，那得是中高档小区了。”

“对地段有要求吗？”陈杰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小姐姐在哪里工作？要不要离公司近一点？”

余红药有点不自在。

她失业了，还没找到新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实话很难说出口。

“地段没有要求，安静一点的，附近有商圈就行。”

她顿了下，强调道：“要现房，不要期房，精装修最好，没有，毛坯房也行。”

陈杰在app里输入关键词筛选一遍，转头看看她的穿着打扮，试探道：“这样的条件，单价至少2万出头哦。”

余红药点点头，表示知道。

陈杰心里纳罕，2万出头的单价，一百多平的房子，总价接近三百万了，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莫非真来了一个喜欢穿地摊货的小富婆，师父不要，撞他手里了？

他把手机递过去，声音热情。

“小姐姐，看看这套怎么样？97平米的，三室一厅，其中一室可以隔成衣帽间和书房，坐北朝南，小区环境很好，容积率也低。”

余红药微愣。

原来她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啊，没有不耐烦，没有觉得奇怪，也没有暗暗嘲笑她。

就是很普通的，很平常的一次对话。

[没错，余红药小姐，请您放轻松，您与他仅仅是客户与中介的关系。]

[一段很短暂的陌生关系，您要通过他找到一套合心意的房子，他要通过替您找一套合心意的房子来赚取中介费，仅此而已。]

[即使您有少许的言行失当，也没关系，中介这一行，最能见证人类物种的多样性，而您毫不起眼。]

顿时云开雾散，余红药的心镜仿佛被扫去了一层尘埃。

她轻松地接过手机，滑动查看房屋平面图和实地拍摄照片。

看上去还不错，但实地看房才能发现问题。

“这套房子在哪里？”

“就在这里，勤先区，开车20分钟就到了。”

余红药考虑片刻，道：“勤先区还有别的符合条件的房子吗？”

陈杰点头：“有。”

“那你把符合条件的房子排个序，单价从高到低，依次带我去看。”

“啊？”

陈杰目露茫然，随即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说话都结巴了。

“小姐姐，你、你确定？”

余红药一本正经地颔首：“确定。”

“好，马上！”

他哗地一下站起来，无头苍蝇似地走了两步。

“小姐姐，你怎么过来的？”

“我走过来的。”

陈杰三步并两步走到胖中年旁边，低声道：“师父，车借我开开。”

胖中年忙得头也不抬：“借车干什么？带客户看房，骑你那个小电驴不就行了？”

陈杰着急地抓住他的胳膊：“唉呀，你就借我用用。”

“你怎么这么烦人呢。”胖中年甩开他的手，卸下车钥匙扔在桌上，“新换的车，小心点，别给我哪儿蹭坏了啊。”

“放心吧。”陈杰抓起车钥匙，转身就走，“谢了，改天请你抽烟。”

路过余红药，他年轻略黑的脸庞下意识绽开笑容，露出一排大白牙，热情洋溢地招呼。

“小姐姐，您稍等哈，我把车开过来，马上带您去看房！”

余红药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抿嘴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