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游屿口中的“处理”,效率高得惊人。
第二天,病房内外的一切仿佛被无形的手彻底更新。
窗外的喂鸟器被加固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细密防护网,既不影响观瞻,又能绝对阻止任何不速之客的惊扰。
门外的保镖换了一批,新来的两人气息更加沉凝,眼神锐利如鹰,仿佛随时能徒手撕碎任何威胁。
而故游屿做出的最重大的决定是——搬家。
“这里太小,也不够安全。”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应嘉呈脚踝的铃铛扣上最后一环,一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我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应嘉呈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
他只是顺从地抬起脚,配合着对方的动作,仿佛一只早已习惯了被安排迁徙路径的笼中鸟。
〖目标黑化值:98.5%。〗
顺从,永远是安抚这个疯子最有效的情绪稳定剂。
故游屿亲自给他换上了一身柔软的新衣,甚至细心到袜子都挑选了最舒适的材质。
他没有再给应嘉呈戴上任何显眼的束缚,只是那串精致的银铃依旧扣在纤细的脚踝上,每一步都伴随着清越的,宣告存在的脆响。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到医院楼下。
故游屿亲自护着应嘉呈的头顶,将他送入后座,自己随后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得惊人,隔音玻璃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应嘉呈脚踝间或响起的铃铛声。
故游屿似乎很享受这声音,他握着应嘉呈的手,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轻轻划着圈,目光却一直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应嘉呈安静地坐着,内心却飞速运转。
Dome,能定位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信号受到强烈干扰,无法精准定位。根据车辆行驶方向和速度推测,目的地可能是城西的麓湖别墅区。〗
他名下的产业?
〖数据库显示,故游屿在该区域拥有一处私人庄园,登记在其海外控股的空壳公司名下,极其隐秘。〗
……果然是个老狐狸。
车子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最终驶入一片掩映在浓密林木中的私人领地。
高耸的黑色铁门无声滑开,车道两旁是精心修剪却莫名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的园林。
最终,一栋线条冷硬,风格极简的灰黑色现代主义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
这里不像家,更像一个戒备森严的、现代化的堡垒。
车门打开,故游屿先下车,然后转身,极为自然地向应嘉呈伸出手。
应嘉呈犹豫了一瞬,将手递了过去。
故游屿的手心微凉,力道却不容拒绝,轻轻一带,便将他牵了出来。
脚踩在光滑如镜的石灰岩地面上,铃铛声在空旷的门厅里荡出轻微的回音。
应嘉呈迅速扫视了一眼内部环境。
空间极大,挑空极高,装修是低饱和度的黑白灰主调,家具寥寥无几,线条利落冰冷,处处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整洁和秩序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延伸出去的露天泳池和一望无际的私人湖景,景色绝美,却同样透着一种被绝对掌控后的寂静。
“喜欢这里吗?”故游屿从身后贴近,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家?
这分明是最高安全级别的监狱。
应嘉呈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无措和拘谨,轻轻点了点头,“……很漂亮。”
故游屿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牵着他的手,带他熟悉这个巨大的“巢穴”。
他耐心地介绍着每一个功能区,书房、影音室、健身房……甚至还有一个放着顶级设备的私人医疗室。
他的介绍词句平常,仿佛只是在展示一栋普通的豪宅,但应嘉呈却听得脊背发凉。
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故游屿极强的控制欲和某种未雨绸缪的偏执。
所有窗户都是特制的防弹玻璃,只能由主控台有限开启,智能家居系统无处不在,灯光、温度、音乐乃至空气湿度都被精准调控,他甚至看到一些房间的门需要故游屿的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才能开启。
这里没有其他佣人,只有几个穿着统一制服、面无表情、行动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男女助理,在看到故游屿时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躬身无声地问好,眼神里没有丝毫多余的好奇,只有绝对的服从。
“他们负责打理这里,但不会打扰我们。”故游屿解释道,语气平淡,“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
告诉你,然后由你决定我是否能得到?
应嘉呈垂下眼,再次点头,“好。”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故游屿主卧的隔壁。房间很大,同样极简风格,自带浴室和一个小小的起居区。
视野极佳,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但应嘉呈一眼就注意到,房间里没有任何明显的电子设备,连座机电话都没有。
窗户同样受控,唯一的装饰是床头柜上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插着新鲜白色郁金香的花瓶。
以及,脚踝上那串无论如何也取不下来的银铃。
“你先休息一下,晚餐好了我来叫你。”故游屿将他送到房间门口,并没有进去,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亲昵。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应嘉呈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门外故游屿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
他缓缓走到房间中央,目光一寸寸扫过这个华丽而冰冷的空间。
Dome,全面扫描。
〖扫描中……检测到隐藏摄像头四个,分别位于……检测到音频采集器三个……信号源均接入主控系统。未发现可对外通讯设备。〗
果然。
360度无死角监控。
他走到落地窗前,尝试触碰玻璃。
玻璃是冰冷的,纹丝不动。
控制开关显然不在这个房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床头那瓶郁金香上。
花朵娇艳欲滴,绽放得恰到好处,像是被某种精确的算法计算过生命轨迹。
一切都完美,一切都被控制。
包括他。
晚餐是在临湖的餐厅用的。
长长的餐桌上只摆了两副餐具,菜肴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由助理无声地送上后便迅速退下,留下绝对私密的空间。
故游屿似乎心情很好,甚至开了一瓶红酒。他优雅地切着牛排,一边和应嘉呈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窗外的景色,比如红酒的年份,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在此享受生活的伴侣。
应嘉呈配合地应和着,小口吃着盘中的食物,脚踝的铃铛在桌下安静无声。
“味道怎么样?”故游屿问他,眼神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很好。”应嘉呈回答。
“喜欢的话,以后让厨房常做。”故游屿微微一笑,举起酒杯,“欢迎回家。”
应嘉呈迟疑了一下,端起手边的水杯,轻轻与他碰了一下。
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故游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晚餐后,故游屿没有让他立刻回房,而是牵着他去了书房。
书房的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书柜,另一面则是整块的电子墨水屏。
故游屿让他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自己则走到书柜前,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最终抽出了一本硬壳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
“想听听我以前的事吗?”他走到应嘉呈身边坐下,将笔记本放在膝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分享欲。
应嘉呈心中一凛,知道这绝非普通的闲聊。
他点了点头。
故游屿翻开笔记本,里面并不是日记,而是一些零散的,晦涩的医学笔记和心理分析草图,夹杂着一些剪报和模糊的照片。
他的指尖点过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人脑结构图,某个区域被红笔重重圈出。
“人类的情感,其实很脆弱。”他声音低沉,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点微小的病变,或者足够强烈的刺激,就足以摧毁或者……重塑它。”
他又翻过一页,那是一张褪色的,一群穿着病号服的孩子的合照。
故游屿指着角落里一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男孩。
“那是我。”他语气毫无波澜,“那时候,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恐惧,喜悦,悲伤……什么都没有,然后,他们说我病了。”
应嘉呈的心跳微微加速。
故游屿是在向他展露自己过去的伤口?
为了什么,博取同情?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试探?
“后来呢?”他轻声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
“后来……”故游屿合上笔记本,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湖面,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冷冽的弧度,“我学会了模仿。模仿那些‘正常’的人,模仿他们的喜怒哀乐。我发现,只要模仿得足够像,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能……控制很多事情。”
他转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地看向应嘉呈,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直视他那颗同样被系统判定为“无心”的灵魂。
“再后来,”他缓缓凑近,指尖轻轻抬起应嘉呈的下巴,气息拂过他的脸颊,“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
“他让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彻底拥有什么的冲动,不是模仿,是真的想要。”
“可他骗了我,抛弃了我。”
故游屿的拇指摩挲着应嘉呈的下颌线,眼神深处翻滚着黑色的,偏执的漩涡。
“你说,”他低声问,如同恶魔的低语,“对于这样一个偷走了我真正‘感觉’又把它狠狠摔碎的人,我该怎么对他才好?”
应嘉呈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住。
他知道,故游屿说的那个人,就是上一次任务中的自己。
这不是分享,这是审判前的陈述。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记得一切,我知道是你,而你,无处可逃。
〖警报:目标黑化值波动,上升至98.7%!〗
应嘉呈强迫自己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懵懂的困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故医生。有人……伤害过您吗?”
故游屿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最终,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所有的危险和偏执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又变回了那个温和优雅的医生。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老故事。”他松开手,轻轻拍了拍应嘉呈的脸颊,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忘了它吧。”
他站起身,将笔记本随意放回书架,仿佛刚才那段危险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不早了,该休息了。”他走向应嘉呈,极其自然地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牵着他的手,送他回房间。
在房门口,故游屿停下脚步。
“晚安,嘉呈。”他低下头,在应嘉呈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他看着他走进房间,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隔着逐渐闭合的门缝,应嘉呈看到故游屿依旧站在门外,脸上所有的温柔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势在必得的幽暗。
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挣扎。
门彻底合拢。
应嘉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脚踝上的铃铛发出一声轻微的,无助的脆响。
他知道,故游屿的精神世界就像一座看似平静的火山。
而他自己,正站在火山口,踩着即将喷发的、滚烫的岩浆跳舞。
〖当前目标黑化值:98.7%。〗
那下降的数值,仿佛只是一个危险的错觉。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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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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