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夜一开始还担心明宿会和姜泉宇从头呛到尾，谁知明宿很快便熄了火，挂着一脸无害真挚的笑，甚至隐隐有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趋势。

重生一次，Collapse的演技都好了不少，情绪收放自如，很难找出破绽，若非特别熟悉的人，大抵能被骗晕。

吃到一半，游夜起身去结账。

饭店是他选的，离未艺大厦很近，私密性和价格都高，是以经常能看到楼上楼下的艺人以及工作人员进出用餐。

只是游夜没想到，偏偏这么巧遇到了乃又栖。

而与他从同一包厢出来的，竟然是禅悦的高总。

游夜脚步骤止。

乃又栖似乎喝多了，一向端得儒雅随和的面孔扭曲了几分，镜片后的双颊绯红，眸中闪着精光。

他过了好几秒才认出游夜，眼神又是一变，脊背挺直，招呼人过去，“小夜，这么巧，也来吃饭？”

游夜左右避不开，只好上前几步，维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问候，“老板。”他微不可察一顿，还是偏头颔首，“高总。”

高总明显也喝了不少，身上酒味浓重，只是他不上脸，笑眯眯道，“哦呦呦，原来是小游老师，上次一面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认识认识，小游老师现在身体怎么样，都好了吗？”

“劳您挂念了，我一切都好。”

游夜跟着微笑，只是数据海却开始高速运转，一条条淡蓝色的数据流裹挟在血肉筋骨中，时刻准备着反抗或是回击。

Collapse哪怕是自己的私人行程也需要向上报备，可言闻在得知他们今天出门后却什么都没表示，甚至没有提出接送。

这几乎是在明示游夜——他无法插手这一天的事情。

又到了气运节点。

APT和Collapse都在这里，游夜丝毫不敢松懈，他沉着心同两人搭话，精神却愈发紧绷。

乃又栖好似不知道他们有过接触，闻言露出惊讶的神情，“高总原来认识我们小夜？那还真是有缘啊。”

“哈哈，谁说不是呢，只是你们家这小孩身体不太好啊，瞧着老是生病。上次小游老师突然吐了，吓了我一大跳，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呢。”

“您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不过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也是我失职，前段时间他们忙着回归，兴许是累着了，我回头就给小夜补补身体。”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论着游夜，语气熟稔亲昵，带着股令人厌恶的长辈姿态，游夜抿着唇，还是那个笑。

许是耽误的久了，身后包厢传来响动，游夜侧目，果不其然看到了找来的明宿。

虽然Collapse并不打算在蘑意久留，但眼下也不是撕破脸皮的时机，游夜脚尖微转，隔断在两方中间。

游夜先一步开口：“明宿，来和老板打声招呼，还有这位，高总，我们之间见过的。”

他挡在明宿面前，指尖落下时轻快地擦过对方掌心。

明宿得到信号，眼睫压下，他虽然唇边挂着笑，眉宇间的不耐却浓郁得近乎实质。

这份情绪来得很快，而针对的对象也格外明确。

游夜。

明宿先冲两人问好，随后撤开一步，远离游夜身侧，期间视线横在各处，唯独没有落在游夜身上。

游夜笑容一僵，他还在应付两人的询问，心思却好似散了，眼尾止不住地耷拉，眸光飘忽。

这样的反应当然没躲开乃又栖的目光，他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唇角勾起。

乃又栖同高总介绍，“这是我们Collapse的忙内，叫明宿，平日里天天粘着小夜。”

高总笑呵呵道：“认识，都认识。”

这个年纪总爱翻来覆去说些场面话，明宿站在那，左耳进右耳出，只在听到游夜相关话题的时候轻哼一声，动静很小，像是不经意流露出的。

当然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Collapse在练习室的时间很长，多少有机会碰到乃又栖过来视察，每当这时五人都会演起戏来，装出一副勾心斗角的不合假象。

既然乃又栖爱看乐子，那就让他看个够。

而乃又栖的确对他们反目成仇的戏码把玩无厌，甚至宁可短暂退场，也要寻个绝佳的位置细细观摩。

反倒给Collapse留下了机会。

毕竟是在公共场合，乃又栖和高总再想做什么也不会在这时发难，两人推拉了几句，随后一起告辞。

游夜和明宿送了他们几步。

可就在即将分别的当口，变化突生。

走廊上两间包间的门同时打开，在无人留意的转角处，一团黑影猛地窜了出来，目标明确，直奔游夜。

周遭空气似乎都在这一瞬改变了流向，系统防护自动开启，游夜眼前画面陡然变化，黑蓝色数据铺满了整个空间。

杂乱无章的气运像是被翻搅过，在半空中虚虚飘荡着，又缓缓缠绕成结，没入了游夜的体内，而以他为中心，竟是延伸出了三道粒状飘带，分别指向了三个方向。

数据海不免一阵激荡，却很快被一抹浑浊白光抚平，电子化光沫升起，稳住了濒临失控的系统波动。

双眼所看到的一切仿佛都被切割后放慢，游夜的系统核心高速运转，很快分析出了此刻的情形。

由于这片区域内和气运有所关联的人太多，本就脆弱的子世界屏障受力凹陷，反倒将气运引到了游夜的身上，他体质特殊，虽是气运之子又同时拥有来自上世界的能量，被判定为载体，由此触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这样的情况实在罕见，饶是系统手册上都只用一句话轻轻带过，并未放出具体案例，游夜一时无措，没有轻易打破这个局面。

收起防护模式，时间流向恢复正常，众人像是未曾察觉异样，继续着先前的动作，唯独四位气运之子，耳畔隐约嗡鸣一声，等静下心细听却什么感受不到。

不觉蹙眉。

但注意力很快被夺走。

只见几步之外，一道陌生的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了游夜的身前，对方穿着随意，宽大破旧的兜帽衫遮盖住大半身形，脚下踩着的鞋子已经褪色开胶，肩上一个土灰色双肩包，装满了东西般鼓起，可瞧着却很轻，像是空心的。

说来奇怪，饭店的安保严苛，按理来说本不会放这种形迹可疑的人入场，偏偏对方不仅进来了，甚至绕过一众工作人员，上到了更为封闭的包间区。

像是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目光几次落在他的身上却都无法聚焦，眨眼前，人已经站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

他身影飘忽，浓雾般看不真切，几缕凌乱的发丝从帽檐边缘露出，宛如杂草般枯燥分叉，满目的暗色中，掌心处却有一抹银光闪过。

这样的装束很容易让Collapse想起先前在公司楼下见到的私生，已经有过先例，明宿心中自然警铃大作，来不及过多思考，他扯过游夜拉开距离。

但那人动作更快，他脚步不停，抬手握住匕首便要斜刺过来。

眼看避之不及，明宿抬脚一记横踹，打算击落那把开过刃的尖刀。

可邪门的事情出现了，明宿分明看到自己踢中了对方的手腕，而下一秒，视线微闪，掉落的匕首居然再次回到了兜帽男的掌心，他腕处轻转，竟是打算先行刺向明宿！

双方的距离已经极近，留不下退避的空间，现场一片混乱，不远处是狂奔而来的队友，想先一步压制兜帽男，但明宿知道，来不及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就连血液的粘稠腥锈味也弥漫了开来，皮肤纹理被外力强硬撕碎，利刃一点点向内钻去，再狠狠一剐。

筋肉断裂的碎响伴随着刮蹭骨头的抓磨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牙槽酸软。

明宿瞳孔一颤，垂下眸。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与之相对的，是面前缓缓弓下腰的兜帽男。

匕首的尖刃不知何时反刺进了他自己的身体，那双瘦如竹竿的惨白手腕用力到发颤，却还是无法挣脱半空中紧紧捆缚住他的一道纤细蓝光。

时间在这时猝然静止。

所有的声响都远去了，慌乱的脚步、碎裂的玻璃，一切的一切都被生硬中止，摇晃的吊灯突兀地滞住，斑驳光影洒下，只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明宿似有所觉，回过头，看到了急促喘息着的游夜。

游夜伸出手，白皙的五指上各自圈了一条细线，而线的另一头，没入了兜帽男的身体。

数据海早已亮起了刺目的红光，游夜罔若未察，他指尖微蜷，兜帽男随之踉跄半步，地毯早已被血液浸没，渗出闷重的颜色。

与此同时，兜帽男的身影却在缓缓凝实，笼罩着的虚无感褪去，反透出几分莫名的熟悉来。

游夜强制暂停下时间，刚刚恢复到高阶的系统核心已然运转到阈值，体表异状无处遁藏。

他右眼漾开流动着的蓝色数据流，小臂连接掌心处攀上了独属于系统的花纹，周遭的空间收到冲击而变形瓦解，留下一串串代码填补在空白区域。

言闻送给游夜的蓝宝石耳钉是作为稳定器存在的，此刻耳钉远离身侧，他能量随之失控，一再暴涨，核心密钥松动，连带着代号都浮现上了面颊。

游夜的眼睑下，是一串夺目的蓝色符号。

【C0-8225】

乔羽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才呐呐开口。

“......哥？”

游夜能暂停时间，却控制不了气运环身的四位队友，以防万一，他竖起一道屏障挡在几人身前，又将明宿牵至身后。

直到触碰到明宿鲜活跳动的脉搏，他才终于冷静了些许。

游夜不敢想象要是亲眼看着明宿出事，他会怎么样。

担心众人吓到，游夜尽可能柔下声音，“都往后退点，小心受伤。”

说完便要放开明宿。

明宿显然还没回过神，听罢却更用力地回握住游夜，体温顺着相触皮肤一路蔓延，他五指收紧，言简意赅道，“我不放心。”

就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摧毁自己长久以来的认知，明宿最担心的依旧是游夜的安全。

无论怎么样，至少他得在他身边。

游夜清楚明宿的脾气，也不再劝，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而看向那位颤抖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的偷袭者。

游夜的眉眼已然全冷了，眸中清润褪去，配上一双淡漠异瞳，宛如淬了冰。

他鲜少有这样恚恨的情绪，而很不巧，上一次，也是因为“他”。

游夜眼睫垂下，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即刻收紧手中的线。

死亡只是“他”给自己选择的谢幕，不是他的。

“你居然还没死。”

游夜开口，语调无波无澜，说不清是在意外，还是在讽刺。

听到这话，跌跪在地上的人笑了，“他”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喉间像是漏了气，血珠依旧断线似的滴落，淌出一小片艳色。

“他”抬起头，兜帽随之落下，而其下露出的，竟然是一张同游夜一模一样的脸。

“好久不见啊，我的老朋友。”

病毒咧开嘴，笑得癫狂又满足。

“你死了以后，我可是每天每夜都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