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镜心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已经不在马车里了,但他仍躺在地上,且身下没了那张柔软华贵的毯子,地板上一片冰冷,如同睡在冰窟窿里。
耳畔一片寂静,听不见呼吸声,也找寻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但仍然压在穆镜心头顶的那道无形的力量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屋里有人。
穆镜心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脖子,视线沿着地上那道被拉长的淡淡影子缓缓上移……幽暗的月光下,站立在窗边的身影随即转过身来。
“缪心。”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魔兽血脉就这样耻辱,值得你如此东躲西藏,甘心做一个废物?”
穆镜心愣住了。
穆镜心在修真界的名气不小,他被穆家驱逐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且穆家上月就已经放出了消息,如今整个修真界恐怕都已经知晓他是为何被驱逐的了。
可这人知晓他的一切事迹,叫的却是他以母姓化名的——“缪心”。
穆镜心浑身的肌肉下意识绷紧了。
不知为何,眼前这人分明呼吸虚浮,似病入膏肓,身上甚至隐隐有种将死之人的气息,可他却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就能莫名地给穆镜心带来一种近乎窒息般的压抑感。
穆镜心问:“你是谁?”
容渊:“你不需要知道。”
穆镜心默了默,换了一个问法:“我们认识?”
容渊语气淡淡:“算是。”
穆镜心盯着那道身影,翻遍了记忆却一无所获,眉头微微皱起,问道:“你抓我来,所图为何?”
容渊却没再开口,他微微垂下头来,穆镜心感觉有一道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穆镜心正要说话,就听见从那人嗓子里传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
分明什么也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穆镜心胸口剧烈起伏着,攥紧了手指。
穆镜心生于鼎盛之家,父亲乃一宗之主,身为宗主之子,他从小便比普通人要尊贵,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巴结,人人见了他都要尊称他一声“穆少主”。
但那些都已经是往事了。
如今穆镜心被各大宗门追杀,灵力也因体内魔气被吞噬了大半,受损严重,连那些穷困潦倒的散修都还不如,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可以被人图谋的呢?
没有。
穆镜心沉默良久,竭力稳住心神,说:“你抓了我,却没有杀我,说明我对你还有用——”
话音刚落下,视线一恍,窗边的人忽然消失了踪影,穆镜心一惊,立刻屏住了呼吸,试图寻找那人的踪迹。
却在下一秒,心脏几乎停跳。
那双猩红妖异的红眸再次出现了眼前。
容渊居高临下,眉目低敛,垂眸瞧着穆镜心,说:“你有用,但不是现在。”
“追随我,我不仅能助你恢复修为,还能让你久滞不前的修为再进一步,你想拥有你想象不到的、这天地间最极致的力量么?”
他语气平缓,没有起伏,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可就是这样平淡到近乎乏味的语气,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却都令穆镜心血液沸腾、心潮澎湃。
穆镜心竭力抑制着面上的表情,身体却仍然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无人知晓,这是穆镜心此刻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人人都叹他生于繁华,跌落千丈。
穆镜心心中忧虑却并非如此。
他修的是无情剑道,剑心砥砺,修的是心,地位、金钱、名利,这些原本就是该割舍的事物,因此无论是被逐出家族,还是遭众人议论,穆镜心都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可唯独穆镜心修炼数十载得来的这一身修为,于他而言重逾性命,无法割舍。
穆镜心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体内灵气流逝,无法接受自己一点点变得平庸。
穆镜心咽了口唾液,如同刀锋刮过嗓子,发出艰涩沙哑的声音:“我……要如何相信你?”
容渊说:“起来。”
身上压迫感骤然消失,穆镜心背上一松,凉气瞬间吸入胸腔,将他呛出来好几声咳嗽。
来不及喘息,穆镜心翻身爬起来,轻松扯断松松绑在腕上、如同装饰般的脆弱麻绳,双目紧紧注视着眼前的人,手腕缓缓下移,悄悄地去握挂于腰侧的剑。
容渊眼都没抬,轻抬手腕,食指在穆镜心眉心虚空一点。
霎那间,体内疯狂肆虐的魔气滞住。
随着面前那只手缓缓握起,体内也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那些魔气紧紧攥住,容渊手指微微一抬,强硬地将之从穆镜心内丹里拖了出来。
浑身犹如被无数只蚂蚁啃食的疼痛瞬间褪去,原本近乎枯竭的经脉如潮水般涌入灵力,残破的内丹瞬间得到修复。
穆镜心愕然。
他不可置信地张开握剑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丹田上,掌心下缓缓运转着的,是从那日起,便再没能感受到过的澎湃灵力。
而那股曾经将他折磨欲死的魔气此刻正如同柔弱无害的绵羊般,蜷缩成一团,在他身体里瑟瑟发抖。
容渊问:“你的选择?”
穆镜心回神,毫不犹豫掀袍跪下,垂首低声道:“属下愿为主上效力。”
容渊微微阖首,转身朝房门外走去,只淡淡地留下一句:“换个称呼,叫少爷。”
容渊推门而出,沿着走廊径直去了对面一间房的窗边,抬手掀开隔壁屋未阖上的窗户,轻盈地跳了进去。
屋里一片静寂。
容渊遥遥朝床榻望去,当感受到沉睡于床幔中那道轻浅的呼吸后,眉宇间顷刻有了温暖的弧度。
容渊脱下外袍,转身走向熏笼,站在火边烤了一会儿,将衣裳上沾着的寒气都驱散了,才转身朝床榻边过去。
这间上房的床榻比听玉苑容渊房里的那张还要大,近乎透明的幔帐里,长安穿着雪白的里衣,侧身躺在床榻里侧。
大约是很缺乏安全感,他睡着后总是喜欢将身子蜷缩起来,那么小小的一团,看着叫人心里头发软。
容渊在幔帐外脱了靴子才走进去。
小心翼翼地躺上去,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抱长安,长安便迷迷糊糊地转过了身来,自动往容渊身边靠过去。
容渊眼底溢出笑意,张开手抱住长安,将他拉进怀里。
长安含糊着说了句什么:“……”
容渊“嗯”着应了声,说“睡吧”,手熟练地伸过去,隔着里衣抚摸长安的后背,很快将长安揉得发出无意识的哼唧声,像只小猫一样摊开肚皮,软成一团。
容渊这才将自己的身体挤过去,严丝合缝地与长安相拥在一起,低下头,拿鼻尖碰了碰长安的鼻尖,溢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乖宝宝。”
穆镜心打坐调息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下了楼,在窗边寻了张桌子候着。
然而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能见到他那位新认的主上的影子,穆镜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被人给落下了。
终于在穆镜心第十六次望着楼梯的方向时,那道令人望眼欲穿的身影出现了。
穆镜心“噌”地站起身。
容渊却目不斜视,似全然没瞧见他,径直往里头的一桌走过去,店小二在桌边站了片刻,没一会儿便上了一桌子的菜。
穆镜心缓缓吐出一口气,认命地朝那张桌子走过去。
此刻正到了午饭时间,客栈里几乎坐满了,桌桌高谈阔论,很是热闹,隔壁桌有几个嗓门大的,语气最是夸张。
穆镜心淡淡瞧了一眼。
都是些小门派里打杂的外门弟子,身上没什么灵气波动,不可能说得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穆镜心收回视线,开口叫道:“少爷……”
容渊却忽然撩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长安原本正支着耳朵听得正专注,听到动静,下意识转回头来,瞧见站在桌边的人,愣了一下,问:“请问你是?”
容渊的声音传来:“新雇的马车夫,缪心。”
长安点点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气质沉稳,举止矜贵,连名字也很不凡,一点儿也不像马车夫的男人,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缪心周遭的空气好似忽然间变凉了。
吃过午饭,马车又继续朝着锦官城前进,缪心在外面驾车,听着马车里头那个少年碎碎地念唠着方才在客栈里听来的穆镜心的事迹,不禁皱了皱眉。
主上实力深不可测,身份显然不凡,出门在外,身边带着个面容秀致、身形纤弱的少年,同吃同住,两人关系显而易见。
修仙并不绝六欲,修仙者地位高,多有攀附者,身边豢养几个家妓娈童是寻常事。
缪心虽不爱玩这些,却也早已习以为常。
但主上身边养的这个却似乎很不懂规矩,身为主上的人,却不知安守本分,嘴里一直念唠着别的男人。
主上久未开口,显然已然不快,他却丝毫未觉,仍喋喋不休。
真是是找死。
缪心倒不是担心那少年会如何,他是死是活与缪心无关,缪心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
虽然仅仅只打了几回照面,缪心也大概能瞧出主上的脾气秉性了,随心所欲、喜怒无常,比他这个修无情道的看着都还要冷漠凉薄,显然不会是个好相与的人。
缪心感觉到周遭入骨的凉意,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秒,主上不喜不怒的声音缓缓地自帘内响起:“对他感兴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