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谦曾一度以为自己剩余人生的最大烦恼应该就是在这次选择上了:超大版的奖励界面浮在他手边,一侧是数不完的特地被标注金额不限的钱,另一侧则是他将永久获得之前所使用过的异能,界面中间顺带还贴心地附上了江云谦得到奖励后叉腰大笑的小人动画。
他稍加思索,系统也耐心地等待他做出选择。毕竟作为刚刚拯救星球、任劳任怨完成上千个任务的星球英雄,顶级劳模江云谦理应在退休之际得到一份心爱的礼物。系统等啊等,突然听到这位英雄问它:还有别的选项吗?
系统不解。它作为星球的意志和江云谦相伴十余年,根据推算,摆在江云谦面前的应该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它在江云谦的脑海里反问:【那么,您想要什么呢?我们的英雄。】
脑中那机械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念到“英雄”二字时,江云谦愣了愣。他缓缓摊开双手,那双手早已不是记忆里瘦小无力的样子,握剑的地方结了一层厚厚的茧,轻而易举就可以捏碎一个成年人的喉咙。
很多年前执着追求英雄的孩子也成了英雄,在经过无数次鱼死网破的战役后。可他最终一无所有,甚至为了杀死敌人弄断了跟在自己身边良久的佩剑。
幸存的人们高声欢呼他的名字,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一拥而上将江云谦举起来,高高抛向空中。撕裂黑雾、破云而出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阳光重新洒向大地,刺目的光线令还未完全适应光明的江云谦不自觉地眯起眼。
他的耳畔回响着幸存者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有人说要为他塑一座雕像,立在中心城迦心最大的广场上。
上一个有此殊荣的人是谁?江云谦昏昏沉沉地想,哦,是褚昱,他幼时最敬仰的人,十几年前摇身一变成了想要毁灭星球的恶人。
他还记得那个人银色的长发和比红玛瑙更加璀璨夺目的双眸,褚昱的雕像在其叛变不久后便被义愤填膺的反抗军推倒了。人们剥去雕像上光彩夺目的宝石和黄金,将残肢统统扔到了贫民窟的旱厕里。
【江先生,幻月的英雄,您究竟在渴望什么呢?】系统再次询问他,【您已经拥有了不老不死的细胞,拥有无尽的寿命和不老的容颜,拥有与星球最强匹敌的力量。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江云谦痴痴地呢喃,似乎自己也想不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大脑里瞬间闪过许多同伴的脸,或清晰或模糊,但无一例外的死去了;他又想起他和伙伴们的约定,在兔子岛上开垦一片地种满胡萝卜,因为他们流浪到那里的时候吃到了公认口味最棒的胡萝卜饼。可惜兔子岛下藏着星球的终极武器,为了打倒最后的敌人,兔子岛也消失了。
阳光好温暖,照在江云谦身上,像小时候妈妈在冬夜里给他盖上的毛毯。江云谦慢慢蜷缩起身子,仿佛即将进入暖融融的梦乡,妈妈抱着他,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褚昱的故事。
“小谦,还是个孩子啊。”恍惚中,他似乎听到妈妈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场冷冽的冰雨,带走一切他竭尽全力挽留的温度。
最后的最后,他哭喊着,眼泪模糊了视线。他是那么脆弱,江云谦想,也许他根本当不了英雄,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牺牲铸就的胜利,日后的生活对他而言不过徒有“活着”罢了。
为什么活到最后的是我?好想,好想再见到你们……
江云谦彻底闭上了双眼。
……
“嘭!”是重物落地的响动。
江云谦一摸屁股,痛觉告诉他刚才落地的重物是他自己。
天杀的!他疼得直哆嗦,有些人一边嘴上喊着“我们的英雄”,一边就这么草率地把他扔到地上,看到他在睡觉不说备个床连轻举轻放他都做不到吗?!
江云谦心里骂了几句脏话,躺下翻了个身。他浑身酸软得使不上劲,正当准备就着地面再歇息片刻时,战士敏锐的直觉令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响声不对,他意识到。方才自己明明身处室外的草地上,可是刚才的响声分明是由于砸到某种高档石材制成的板砖发出的,而且太安静了……所有叽叽喳喳吵闹的说话声顷刻间全都消失了。江云谦迅速起身,条件反射地一摸背后。
坏了,他的剑断掉还没来得及修。江云谦紧张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他有些陌生的环境: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和药水混杂的气息,四排高大的置物架呈环形围绕一张手术台,最外侧的架子上摆放有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和奇怪的手术工具。
他翻滚到角落观察了一会天花板闪烁红光的摄像头,之后集中精神听房间外的脚步声,咚、咚、咚,他默数十个数,成功在检查人员到来之前闪身躲进监控和视觉的盲区里。
进来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用标准的迦心口音朝手术台的方向问:“发生什么了?”
江云谦这才注意到手术台上躺了个人,几根小臂粗大的针管正在抽取那人的血液,“有人闯进来了。”动听的青年嗓音回答。
藏在暗处的江云谦心如擂鼓,只听那青年继续道:“摔了一跤从侧门跑了,看方向去了武器库。”
中年男人没有怀疑,冷笑道:“不自量力的蠢货,以为从那里的通道过去就能见到他们的首领。”他话音一转,又问道:“我的孩子,你没有受伤吧?”
青年说:“不。他蒙着面,但有指纹,是研究所内的人员。”
“那就不奇怪了。”中年男人似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语气愉悦起来,“趁着开会时间偷跑出来,幸亏我在附近,我倒要亲自去查查看卧底究竟是谁!”
中年男人又快速询问了青年醒来的时间和感觉,急匆匆地离开了。江云谦暂时松了口气,他正疯狂地在脑海里戳系统,这抽风的玩意又不知道给他送哪来了,结果戳了半天系统连个屁也没放,安静得和不存在一样。
不需要它的时候一天天恨不得安排十个任务累死自己,需要它的时候直接装死是吧?江云谦气得牙痒,还要分出精力听外头的动向,那个中年男人应该已经走远了,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小的那个。
听起来那个躺手术台上的小子知道不少,而且刚才还说谎帮了他?
“你可以出来了,他已经走了。”青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是青年穿上了衣服。
江云谦还在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股后知后觉的冷意开始席卷他的全身。他体内的细胞正在躁动,疯狂叫嚣着指引他前往手术台的方向,而这种熟悉的感应据他所知只有一个人才有————
褚昱。
再次见到这位阔别不久的、被他亲手杀死的敌人,江云谦浑身都在颤抖。他贴着置物架向内走,自然看到了靠近手术台的两排架子上摆放着被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瓶身的贴纸上无一不标注了显眼的“CY—”。
他们怎么敢!江云谦愈发愤怒了,比起之前一直叫不通系统时更甚。他之前的确听说过褚昱被做过实验,因为褚昱拥有超强再生功能的细胞。可这哪里是做普通的实验,分明把褚昱当成器官提取库了吧!
躺在手术台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光裸的上半身两侧插着针管,他见到江云谦的同时露出了一个模特式的标准微笑,“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吗?”
江云谦的身体先脑子一步走上前轻轻按了按青年的肩膀,试图让他重新躺下。青年腹部被人为划开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由于他起身的动作血液流淌到了手术台两侧,另一部分流向青年的下肢,染红了青年灰色的裤子。
青年抿唇,顺从地躺回原位,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住江云谦的衣袖。
十四岁的褚昱,留着一头银色短发,五官尚未长成日后的模样但已经足够精致到令人没齿难忘。鼻骨英挺,眼窝深邃,墨色的剑眉斜飞入鬓,面容轮廓清晰流畅,气质优雅而高贵。被生了这副极好长相的人用期待的目光注视,江云谦相信褚昱可以打动除自己以外的几乎所有人。
……只要看到那双昭示着不祥的眸子,江云谦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他承认褚昱的眼睛很好看,在江云谦相关的认知里,他愿意用昂贵的红宝石来形容褚昱眼睛的颜色。
童年时他无时无刻都在幻想自己走到这双眼睛面前,被这双眼睛的主人看见,然后成为褚昱手下的一个士兵。
可是一切都被这个人亲手毁了!江云谦拔出背后的剑,那把剑居然恢复如初,他微微感到惊讶,但很快回过神。他要杀掉褚昱,虽然没搞清楚自己为何会见到青年时期的灾祸,不过毋庸置疑,作为英雄,他有责任把星球最大的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我不是你的妈妈。”江云谦冷冷地说。
躺在手术台上的褚昱摇摇头,苍白的唇一张一合,“我的身体可以感受到。”他的眼睛仍然亮亮的,“你在为我愤怒,为我悲伤,我也可以感受到。”
江云谦保持举剑的姿势沉默不语。
褚昱知道这个年轻的闯入者动摇了,他乘胜追击:“不知道为什么你想杀掉我,但我很想你,妈妈。如果是我的实验结果让你不满意,我今天可以重新再完成一次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抛下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