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避暑行宫一

屋外林木萧瑟,枝影婆娑,明净窗纸摇曳着窃窃沙声。

处理完伤口,已经快至寅时。

夏日的天总是亮的很快,屋里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血腥气,裹挟着清苦的药香。

俞晚落命人将后窗打开了。

风涌进殿内,沉寂的气息瞬间被洗涤,帘帐被撩动,泛起了阵阵水波流影。

映衬的帐中人面如冠玉,清冷而柔和。

没过一会儿,天开始下雨了。

屋外植物茂密,枝叶繁盛,落在芭蕉树叶上,滴滴答答,俞晚落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漫长的等候,宫门依旧紧闭。

悲痛和绝望在胸腔肺腑滋生蔓延,久久不散,天地间暗影倾覆,最后一丝光亮也隐没了。

“父皇,您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听到动静的俞晚落回头,来到了床前。

睡梦中的齐元旭轻轻的蹙着眉头,似乎在隐忍极大的痛苦。

落雨声同样敲打在了她的回忆里。

知道齐元旭是梦到了之前的事情。

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像是琉璃瓦上的水痕,逐渐将枕头浸湿了。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他轻轻抽噎着。

兀然中,好像有脚步声靠近,一个温凉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脸颊。

周围很黑,什么也看不见。

可齐元旭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那温度,像是母亲的手,柔软温和,轻轻拂去了他的泪水。

他恍恍惚惚看到眼前有一丝光亮,那人的身躯笼映在烛光灯影下,像是一簇光,倒映着身后晨曦薄雾,朦胧苍茫。

他念着,“母妃,儿子来迟了,对不起……”

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俞晚落才收回手。

齐元旭的母妃,俞晚落已经记得不太清了。

但在俞太后那里听说过,是个坚韧不拔的女子。

她很少夸赞后宫这些嫔妃,每每谈及,眼神里总会流露出不屑轻蔑,我自怡然的姿态。

可见德妃与常人不同。

巫蛊一案后,她被降了位分,但从未忘记搜寻证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没等到那天,她就惨遭沈皇后毒手,还创造了一个自缢的假象。

俞晚落想象不到,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齐元旭是何种心情。

他策马归来,留给他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和父皇的置若罔闻,冷眼相待。

可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寻找真相。

因为他说:“我不相信我的母妃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从何查起,一桩桩一件件,让我心寒的不仅仅是宫里的尔虞我诈,是父皇,他不信我和母妃,不管我再怎么解释,他始终不信我。”

父母之爱子深切,做孩子怎会感受不到,当初先帝对齐元旭的宠爱和重用,溢于言表。

那时的齐元旭是何等意气风发,走在一众皇子中,是最夺目耀眼的。

他永远被包围在中心,阔步向前,昂首挺胸,爬树抓鸟,被先帝嗔怪的训斥模样还历历在目。

笑的那般恣意,那样爽朗。

这样一个慈爱的父亲,因为一个还未查明的真相,将所有的往昔都否定了。

他那个时候也是绝望且无助的吧。

可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关系错综复杂,又岂是他那个年纪能明白的。

对他而言,这就好比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浇了下来,满心满肺都是冷的,凉的。

他不敢相信,他的父亲会如此对待他。

所以被贬到边关的时候,他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好比齐景宥当初被萱王质疑是不是想要太子之位时,也是哽咽得难以发出声音,心口被撕扯一般的疼。

他痛哭流涕,更是不可置信:“父皇,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原本俞晚落也不明白,为什么都是父子手足,怎么会相信一个儿子要害自己另一个儿子,可在那儿高位上坐过之后才明白,帝王的猜忌会在无形中滋生。

可等到齐元旭能体会这其中的无奈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当初离宫,我也是带着一腔怨气的,母妃说她会找出幕后真凶,我信了,她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言过,我知道她一定能,甚至还想着到了那一日,要把所有的证据狠狠的摔在地上,让父皇面上无光,可没等到这日,母妃就先走了。”

“我现在还能记得她一身素衣站在沉浮宫外的模样,那样的明亮温暖,她抚着我的头,说的信誓旦旦,她那样自信且张扬的人,又怎么会认定这一切,又怎么会畏罪自杀。”

“我不恨吗?我也恨,恨他们赶尽杀绝,恨他们不择手段,可我没用,母妃死了,我远在他方,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一天天的骐骥着,希望有一天回到盛京,站在那高处,为她洗刷冤屈,还她清白。”

可五年了,已经五年了。

时过境迁不说,证据早就被有心之心销毁的一干二净,以至于他根本无从查起。

俞太后又有意拿德妃密信掣肘沈氏。

因为对她而言,齐元旭不过是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

是可利用的人,虽有一定的威胁,但他效忠萱王,对齐景宥更是忠心耿耿,那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收买。

于是这所有的真相都被永远埋藏到了地下。

俞晚落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也不知是命定还是天助,有意让她赎清前世罪孽,兜兜转转,这封密信还是送到了她面前。

只可惜,齐元旭现下正昏迷着,行动不便,否则还能下山碰碰运气。

这两日,避暑行宫上上下下多了不少禁卫军。

卢立上山的时候,也说周围都是便衣暗卫,可见齐元淙做了十足的准备。

只要邓少觉一出现,即刻会把人扣下。

那他们就再无机会了。

最先发觉不对劲的是太子,他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有着十分敏锐的直觉。

于是找人探听了一下最近盛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沈氏。

接着顺藤摸瓜,发现了邓少觉的事情。

卢立说:“太子殿下让我打听太后这边的动静。”

结果呢,“太后又让我听听太子这边有没有什么风声。”

这两人,都不是好糊弄的。

俞晚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难为你了,放心,此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了。”

她让人在外宣扬,说是邓家员外郎失踪多日,可能遭遇了不测。

还放出了风声出来,让人在大理寺击鼓鸣冤,状告邓家员外郎中在奉命修筑城墙,疏浚河道之时中饱私囊,草菅人命。

其实这些都是齐元淙的手笔,但百姓们如何得知呢,不过是闻风而动。

这样一来,太子和太后那边自会知道齐元淙这段时间加密巡逻是为了什么。

也间接的表明了邓少觉可能是誉王的门下。

“此人倒是藏得深,想来是齐元淙想毁灭于自己不利的证据,才会杀人灭口,结果让人给跑了。吩咐下去,提供情报线索者,重重有赏。”

有了俞氏和太子的授意,齐元淙那边的人就束手束脚了很多。

总算在一日下午,卢立那边来了消息。

也没细问是太后还是太子,反正知晓的第一时间,他就把人扣下了。

正值晚间,萤火虫在林间飞舞,行宫内一派静谧安宁。

俞晚落选择的这条路,相对来说比较隐蔽。

可正低头走着,一个声音兀然出声:“你手里端的可是渝州进贡的梨花白?”

她低头一看,自己今天端的的确是上好的梨花白,还是封了口的,但刚刚想甩掉身后的眼线时,不小心碰撒了一些,沾到了衣袍上。

说话的男子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中间更是隔着一处草木景致。

她想:这人的鼻子也太尖了吧。

她只好回头,掐出一个音来,“是。”

好在此地偏僻,灯火零星,她低着头,那人的注意力又全在鱼竿上,没有发觉出什么不对,他招了招手,意思是,拿过来。

无奈,俞晚落只好端过去给他。

没有杯子,那人直接拿起一壶喝了起来。

平襄王齐景镇,这人的身份可不一般。

他的父亲就是赢王,当初的四皇子,是沈皇后还在妃位时生下的第一子。

后来沈皇后荣登后位,赢王奉命去西北监军,这一去,就在西北那处立下了赫赫战功,收服了军心,随众者众多。

可以说,那时候的沈氏可谓是把持着盛国的半壁江山。

先帝有意制衡沈氏,所以赢王所娶是如今周太妃的侄女为王妃,沈氏挑选的女子成了侧妃,而齐景镇就是沈侧妃所生,但却是长子。

如今西北大军虽然在张老将军手中,但赢王当时在西北根深蒂固,追随者众多,现在还蠢蠢欲动,大有嫌疑。

齐元旭跟着林大将军去镇压北瀛,齐景镇就相当于质子被留守在了宫中。

他别的不爱,独爱美酒。

俞晚落把酒放下就准备离开,听见他说:“你说,这行宫里的鱼怎么都花里胡哨的呢?”

俞晚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上一世他说的一些话,看似蠢笨,但细细一敲,也格外的有深意。

“不过还挺好看的,你看有黄的绿的,白的黑的。”

总觉得话里有话,可俞晚落现在无心推敲,她赶着下山碰面呢,这一耽搁,万一齐元淙的人跟上来怎么办。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