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林木萧瑟,枝影婆娑,明净窗纸摇曳着窃窃沙声。
处理完伤口,已经快至寅时。
夏日的天总是亮的很快,屋里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血腥气,裹挟着清苦的药香。
俞晚落命人将后窗打开了。
风涌进殿内,沉寂的气息瞬间被洗涤,帘帐被撩动,泛起了阵阵水波流影。
映衬的帐中人面如冠玉,清冷而柔和。
没过一会儿,天开始下雨了。
屋外植物茂密,枝叶繁盛,落在芭蕉树叶上,滴滴答答,俞晚落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漫长的等候,宫门依旧紧闭。
悲痛和绝望在胸腔肺腑滋生蔓延,久久不散,天地间暗影倾覆,最后一丝光亮也隐没了。
“父皇,您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听到动静的俞晚落回头,来到了床前。
睡梦中的齐元旭轻轻的蹙着眉头,似乎在隐忍极大的痛苦。
落雨声同样敲打在了她的回忆里。
知道齐元旭是梦到了之前的事情。
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像是琉璃瓦上的水痕,逐渐将枕头浸湿了。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他轻轻抽噎着。
兀然中,好像有脚步声靠近,一个温凉的东西落到了他的脸颊。
周围很黑,什么也看不见。
可齐元旭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那温度,像是母亲的手,柔软温和,轻轻拂去了他的泪水。
他恍恍惚惚看到眼前有一丝光亮,那人的身躯笼映在烛光灯影下,像是一簇光,倒映着身后晨曦薄雾,朦胧苍茫。
他念着,“母妃,儿子来迟了,对不起……”
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俞晚落才收回手。
齐元旭的母妃,俞晚落已经记得不太清了。
但在俞太后那里听说过,是个坚韧不拔的女子。
她很少夸赞后宫这些嫔妃,每每谈及,眼神里总会流露出不屑轻蔑,我自怡然的姿态。
可见德妃与常人不同。
巫蛊一案后,她被降了位分,但从未忘记搜寻证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没等到那天,她就惨遭沈皇后毒手,还创造了一个自缢的假象。
俞晚落想象不到,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齐元旭是何种心情。
他策马归来,留给他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和父皇的置若罔闻,冷眼相待。
可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寻找真相。
因为他说:“我不相信我的母妃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从何查起,一桩桩一件件,让我心寒的不仅仅是宫里的尔虞我诈,是父皇,他不信我和母妃,不管我再怎么解释,他始终不信我。”
父母之爱子深切,做孩子怎会感受不到,当初先帝对齐元旭的宠爱和重用,溢于言表。
那时的齐元旭是何等意气风发,走在一众皇子中,是最夺目耀眼的。
他永远被包围在中心,阔步向前,昂首挺胸,爬树抓鸟,被先帝嗔怪的训斥模样还历历在目。
笑的那般恣意,那样爽朗。
这样一个慈爱的父亲,因为一个还未查明的真相,将所有的往昔都否定了。
他那个时候也是绝望且无助的吧。
可前朝后宫息息相关,关系错综复杂,又岂是他那个年纪能明白的。
对他而言,这就好比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浇了下来,满心满肺都是冷的,凉的。
他不敢相信,他的父亲会如此对待他。
所以被贬到边关的时候,他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好比齐景宥当初被萱王质疑是不是想要太子之位时,也是哽咽得难以发出声音,心口被撕扯一般的疼。
他痛哭流涕,更是不可置信:“父皇,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原本俞晚落也不明白,为什么都是父子手足,怎么会相信一个儿子要害自己另一个儿子,可在那儿高位上坐过之后才明白,帝王的猜忌会在无形中滋生。
可等到齐元旭能体会这其中的无奈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当初离宫,我也是带着一腔怨气的,母妃说她会找出幕后真凶,我信了,她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言过,我知道她一定能,甚至还想着到了那一日,要把所有的证据狠狠的摔在地上,让父皇面上无光,可没等到这日,母妃就先走了。”
“我现在还能记得她一身素衣站在沉浮宫外的模样,那样的明亮温暖,她抚着我的头,说的信誓旦旦,她那样自信且张扬的人,又怎么会认定这一切,又怎么会畏罪自杀。”
“我不恨吗?我也恨,恨他们赶尽杀绝,恨他们不择手段,可我没用,母妃死了,我远在他方,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一天天的骐骥着,希望有一天回到盛京,站在那高处,为她洗刷冤屈,还她清白。”
可五年了,已经五年了。
时过境迁不说,证据早就被有心之心销毁的一干二净,以至于他根本无从查起。
俞太后又有意拿德妃密信掣肘沈氏。
因为对她而言,齐元旭不过是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军。
是可利用的人,虽有一定的威胁,但他效忠萱王,对齐景宥更是忠心耿耿,那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收买。
于是这所有的真相都被永远埋藏到了地下。
俞晚落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也不知是命定还是天助,有意让她赎清前世罪孽,兜兜转转,这封密信还是送到了她面前。
只可惜,齐元旭现下正昏迷着,行动不便,否则还能下山碰碰运气。
这两日,避暑行宫上上下下多了不少禁卫军。
卢立上山的时候,也说周围都是便衣暗卫,可见齐元淙做了十足的准备。
只要邓少觉一出现,即刻会把人扣下。
那他们就再无机会了。
最先发觉不对劲的是太子,他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有着十分敏锐的直觉。
于是找人探听了一下最近盛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沈氏。
接着顺藤摸瓜,发现了邓少觉的事情。
卢立说:“太子殿下让我打听太后这边的动静。”
结果呢,“太后又让我听听太子这边有没有什么风声。”
这两人,都不是好糊弄的。
俞晚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难为你了,放心,此事很快就会有个结果了。”
她让人在外宣扬,说是邓家员外郎失踪多日,可能遭遇了不测。
还放出了风声出来,让人在大理寺击鼓鸣冤,状告邓家员外郎中在奉命修筑城墙,疏浚河道之时中饱私囊,草菅人命。
其实这些都是齐元淙的手笔,但百姓们如何得知呢,不过是闻风而动。
这样一来,太子和太后那边自会知道齐元淙这段时间加密巡逻是为了什么。
也间接的表明了邓少觉可能是誉王的门下。
“此人倒是藏得深,想来是齐元淙想毁灭于自己不利的证据,才会杀人灭口,结果让人给跑了。吩咐下去,提供情报线索者,重重有赏。”
有了俞氏和太子的授意,齐元淙那边的人就束手束脚了很多。
总算在一日下午,卢立那边来了消息。
也没细问是太后还是太子,反正知晓的第一时间,他就把人扣下了。
正值晚间,萤火虫在林间飞舞,行宫内一派静谧安宁。
俞晚落选择的这条路,相对来说比较隐蔽。
可正低头走着,一个声音兀然出声:“你手里端的可是渝州进贡的梨花白?”
她低头一看,自己今天端的的确是上好的梨花白,还是封了口的,但刚刚想甩掉身后的眼线时,不小心碰撒了一些,沾到了衣袍上。
说话的男子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中间更是隔着一处草木景致。
她想:这人的鼻子也太尖了吧。
她只好回头,掐出一个音来,“是。”
好在此地偏僻,灯火零星,她低着头,那人的注意力又全在鱼竿上,没有发觉出什么不对,他招了招手,意思是,拿过来。
无奈,俞晚落只好端过去给他。
没有杯子,那人直接拿起一壶喝了起来。
平襄王齐景镇,这人的身份可不一般。
他的父亲就是赢王,当初的四皇子,是沈皇后还在妃位时生下的第一子。
后来沈皇后荣登后位,赢王奉命去西北监军,这一去,就在西北那处立下了赫赫战功,收服了军心,随众者众多。
可以说,那时候的沈氏可谓是把持着盛国的半壁江山。
先帝有意制衡沈氏,所以赢王所娶是如今周太妃的侄女为王妃,沈氏挑选的女子成了侧妃,而齐景镇就是沈侧妃所生,但却是长子。
如今西北大军虽然在张老将军手中,但赢王当时在西北根深蒂固,追随者众多,现在还蠢蠢欲动,大有嫌疑。
齐元旭跟着林大将军去镇压北瀛,齐景镇就相当于质子被留守在了宫中。
他别的不爱,独爱美酒。
俞晚落把酒放下就准备离开,听见他说:“你说,这行宫里的鱼怎么都花里胡哨的呢?”
俞晚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上一世他说的一些话,看似蠢笨,但细细一敲,也格外的有深意。
“不过还挺好看的,你看有黄的绿的,白的黑的。”
总觉得话里有话,可俞晚落现在无心推敲,她赶着下山碰面呢,这一耽搁,万一齐元淙的人跟上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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