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握着弯曲的铁片一点点的刮着什么，凑近了才能看出那原本应该是一只铁勺，积年累月的使用让本就不硬挺的材料发生了形变，泥土沙砾与透明的水逐渐给它染上了洗不掉的颜色。她蹲在一堆土块面前，盆里盛放着污浊的水，还泡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土块，她处理好手里的东西往脚边另一个盆里一丢，原来是土豆。盆里几乎没有太大的土豆，零星几个也都是有伤或者残缺不全的。

屋里传来喊声，她没听清，应了一声，想站起身来去看看什么事，可长时间的蹲坐让她眼前一黑，她努力想要扶住什么，但周边与她持平的只有空气，于是她徒劳的挣扎过后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屋里的人似乎是生气于她这么久还不过去，骂骂咧咧的走出来，看她倒在地上也没有慌张只是过来踢了她一脚。嘴里还在骂着：“你个懒鬼就知道偷懒，在哪里都能睡觉是不是？晚上你就在这里睡，我看你敢进屋一个的！那么多活还没做呢，抓紧起来！”

看她还是没动地方，气的吴春玲又狠劲踢了几脚，招娣瘦弱的身子被踢开，才看到石头上的血。她就说刚才听到了招娣的应和，怎的出来她就倒地上了，这血似乎也为招娣做了证明，她并没有偷懒睡觉。

吴春玲怔愣了一会儿，弯下身子探了一下，还有气、还热乎，嘴里嘟囔了一句晦气就端起那盆处理好的土豆回屋了。

尖锐的刺痛让刘招娣睁开了双眼，迷糊中的她伸手摸向疼痛的地方，摸到了一手泥泞，她想应该是草木灰吧，她记得以前看大人用草木灰止血。不知是萧瑟的北风还是失血的原因，她冷的直打哆嗦，从柴垛里爬起来，抬头看到月亮挂在空中，屋里也一片寂静，他们应该是都睡下了。

她又跌坐回柴垛中，不想进屋去讨骂，也不想让本就脏的被褥更脏，她又躺回了柴垛，好在现在的晚上是冻不死人的，她尽量蜷缩成一团，往背风的方向贴去，也许长大嫁人就好了，小小的她怀揣着这样的念头睡了过去，又或者是昏了过去。

吵吵嚷嚷的声音打断了招娣的美梦，梦里她终于长大嫁人了，也能有一身好看的衣裳穿了，一睁眼却还是在柴垛中，她刚爬起来就被眼尖的吴春玲看到了。

“睡睡睡就知道睡，还不过来抓紧干活。”招娣应了一声，忙跑下去帮忙准备早饭。熬粥、馏饽饽，再加上一些咸菜，这就是一顿标准的早餐了。但忙活了一早上的招娣也只能分到一碗粥，还要被奶奶念叨，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以前连这么稠的粥都喝不到。

跟着去溜土豆的路上招娣远远就看到娘和姐姐们已经在地里干活了，她跑过去，可她们并没有她这样喜悦，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继续从土里扒拉土豆了。招娣不免有些失望，她特意和他们说自己摔破了头，她们也没什么反应。

刘招娣其实很羡慕姐姐们能在爹娘身边，可她们说家里人太多了住不下，让她在爷爷奶奶家呆着，可她这么小能占多少地方呢？她甚至愿意在家里打地铺，可娘怎么也不同意，只让她好好在爷爷奶奶家呆着，或许是她们太穷了？招娣不知道。

她还想再说什么，吴春玲已经到了，娘和姐姐们打了招呼，也难免一顿数落，只能抓紧低头干活，期盼能比别人多捡几个土豆。

“晚上老四要和媳妇回来住一晚，你们记得来家里吃饭。”吴春玲嘴上招呼着她们过去吃饭，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让他们去吃饭，至少不是全去。

老三自然是要去的，老三媳妇也要去帮忙做饭，至于那些姐姐就一个也不用去了。这已经成了老刘家不用明说的规矩了。

说到四婶婶要来，招娣自然也是高兴的，她的四婶婶长得好看、说话温温柔柔的、身上香香的，对她也很好，每次来都有好吃的，有时候是糖块儿、有时候是鸡蛋糕。

听说婶婶还是正式职工，每个月能挣好多钱，还能生儿子。要是我是她的孩子就好了，招娣时常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实却是：她是她家养不起被丢在奶奶家的女孩。招娣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但想到晚上能看到婶婶，又开心的挖了起来。

招娣回到家又坐到老地方刮起了土豆，今天婶婶她们要来，奶奶难得杀了一只鸡，爹爹拿来一条鱼，再加上新挖出来的土豆、新摘得蔬菜凑出了一桌还不错的宴席。

招娣今天难得分到了半个馒头，一点菜。她蹲在娘的身边看向坐在桌子上吃饭喝酒的大人们，婶婶端起酒杯跟着男人们喝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叔叔忙给她拍背递水。

身边的母亲却冷冷地哼了一声，招娣奇怪地抬起头，黄秀芬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可她也只能转身进了厨房坐在灶台前吃属于她那一份饭菜，同样的半个馒头，不过比招娣的大一点，拼起来刚好是一整个，菜也没比招娣多多少，鱼啊、肉啊更是没有。

忙活了一整天最终只得到了这些的黄秀芬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流淌在不算干净的脸上画出两条崎岖的道路，看到母亲哭起来的招娣赶忙上前想要安慰她。但黄秀芬看到她眼里迸发出更强烈的恨意，骇得刘招娣停住了要上前的脚步，只听她低低喝了一声：“滚！”

招娣恍惚着走开了，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哭，这不是吃得比平时要好很多吗？又为什么要骂她，她想安慰她啊。

“傻子。”

招娣听到有人说话，环顾四周并没有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因为说话声如此清晰，有些害怕起来。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

招娣想大喊一声有鬼，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发出声音，或许这也是平时吴春玲管教的结果，她不能在家里随便大喊大叫。

“我不是鬼，是仙女，来救你的。”似是看出了招娣的想法，那声音淡淡解释了一句。

招娣不敢相信，还是跑回了屋里，蹲在门口继续看婶婶她们吃饭，寻找着一丝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安慰。

吃完饭，大家似乎才有时间注意到招娣，喊她一起收拾碗筷，洗涮干净后，招娣才有时间凑到婶婶跟前，婶婶也好似才注意到她，拉着她说了几句话，给了她两块奶糖，就说自己累了要睡了打发她出去玩。

招娣难免有些失望，但也只能出去，到门口时叔叔反倒叫住她问她头上怎么了，招娣很高兴，终于有人注意到她受伤了，便赶忙说起自己头破了流血的事，可叔叔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婶婶又额外给她块鸡蛋糕就让她出去了。

招娣拿着鸡蛋糕走到门外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或许是因为没得到期盼的反应，或许是因为没得到婶婶额外的关心。

小小的招娣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听白天那声音又说起话来：“傻子，还不快吃掉。”

招娣一惊，鸡蛋糕没拿住掉在地上，又赶忙捡起来，她被吓得哭了起来，想要回去找婶婶。

只听那声音又说：“你要是去找他们说，她们肯定以为你中邪了，会把你丢出去。”

招娣定在了那里，想想也是，她害怕真的会被丢出去，只能小声地问：“那你要干嘛？我什么都没有，你不要缠着我了。”

“傻子，我都说了我是仙女，是看你太可怜来帮你的。”

“那你能给我糖吃吗？”

那声音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到：“我能帮你自己挣糖吃。”

“像婶婶那样吗？”

“比她更好，肯定会比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