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他发现自己,听不得这种话。

一听便浑身难受,恨不得再重新掐死她。

眼前少女双瞳如水,觑他表情后愣住,那汪水便像是从眼尾向下的弧度流转了出来,脸颊脖颈处开始冒出湿涔涔的冷汗。

“你要是不愿,那算了......"

没人能看着他这张脸不感到害怕的,温昼燃想。

可她凭什么害怕?

“为什么想同我一起?”

这真是个要命问题,流萤绞尽脑汁,却听温昼燃压根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接着道:“怕我杀人?像一年前那样,杀了你们凡家那群人一样杀了温家人?”

与其说是怕,流萤觉得不如说是不忍。

她知自己力量微薄做不了多少,人的生老病死或皆有命数,可只要一想到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有可能一夜成尸,更可能是自己身旁比较亲近的人,她就做不到漠然。

同样好比当下,哪怕知道温昼燃身上背负着不少人的性命,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但她也不忍对温昼燃做什么,做不做得到另说,他身世已经够凄惨了,况且于妖一族来说,他又有何错?

“怕我杀人,那你将游无名找来啊,就凭你,你能拦住我什么?”少年开始龇牙咧嘴,冲着她恶声恶气重复道:“你能拦住我什么?”

他一连串话声砸过来,流萤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安静等他说完,抬眸时发现两人距离真是极近,她头顶发丝刚好擦过他下颌。

温昼燃滚了滚喉结,妖不能闻见人气,颊侧的尖牙发痒,疯了一样地想撕咬她。

流萤又往后挪了挪,身体几乎贴在了墙面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光晒的,肩背感受到了温热暖意,“那你来是要来杀人的吗?”

温昼燃眼瞳黑漆漆盯着她,未答。

“我不知道你们妖界钥匙为何物,但既然是前妖君与山灵结契定下的灵物,何不先去问问山灵?卫勤氏不知情,温国公若也不知,难道你要血洗温府从地下将它挖出来吗?”流萤仰着头,黑发如攀爬的枫藤一样在墙面铺开,像洋洋洒洒的墨迹落于少年眸色里。

温昼燃弯腰,同时弯唇,“是啊,正好我许久未曾进食,我要将他们都,吃的一干二净。”

“......可是如今城里很危险,”流萤铁了心,要将他劝回去,目光发紧,“你方才也见到了街上的情形,没有那么多时间能让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而且就算钥匙在这里,那些修士来的速度可比我们想象的都快。”就像游无名当天那样。

“我有结界,还有幻境,当时在这这么久,有哪个人族能发现我在?”少年直起身,双手抱胸,也不知被她话里哪个词触动了,语气竟没那么生冷,他眯起眼示意她看地下的帷帽,“你穿成这样,其实是对你来说危险吧?你怕被人族发现自己成了妖的走狗?”

“......对,我不想你死,同样也不想被他们发现我的踪迹。”流萤无所谓他心里怎么想了,实际她戴帷帽只是因为怕遇上熟人,如今温家和幽冥台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遇见熟人她也不好再脱身,察觉到温昼燃态度似是有所松动,流萤又放缓语气问:“我们先去妖族问问山灵再来,如何?这里对我们来说,都实在危险。”

温昼燃最后望向温召所在的方向,问山灵?山灵又凭什么告诉他?他没去过妖界,也没见过无咎山山灵,妖界与无咎山都只存在于他的幻想里。

告诉山灵他杀了渊烬?哪怕温昼燃不愿承认,心里也清楚的不得了,渊烬当时已有求死之心,若真论实力,他打不过他,充其量能消耗掉他大半身灵气。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要的东西,可能如今真不在温家,他方才已经查探过了,如玄鸟所言,温家灵物的气息皆属于灵器,若他硬要将这里掘地三尺寻摸踪迹,或者在这堆灵器的拖延下逮住温召问讯,怕是游无名的剑也快砍了过来。

那便只能先去妖界看看。

但温昼燃去过离玉京城最远的地方便是渡厄弱水。

渡厄城在九霄极北之处,比瑶光城还要偏远,这一路,怕是还会路过凡流恪所在的瑶光城。

瞥过流萤,温昼燃思忖间又皱眉,麻烦,渡厄是极寒之处,修士和妖去得,可她**凡胎,如何能去?

...

玉京城另一边,祁云阳家。

僵持了盏茶时间,萦眇没忍住还是靠近她眼里的傻鸟:“你跟恩妖认识多久了?”

玄鸟黑豆似的眼睛转来转去,“没多久,也就十八个月吧。”

“那就是一年多了。”萦眇掐手算了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玄鸟脸不红心不虚,“认识一年多怎么了?”

“太少了。”萦眇又离它远了,多此一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没事了。”

玄鸟:“!?”看不起它?!早知道它就说十八年了!

流萤回来时,祁云阳正坐在屋外煮药,药炉汩汩冒泡,他拿着扇子一边出神一边扇火,细看,侧脸上多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发现流萤进门,他立马净手起身,“三小姐,您还没好全,怎么就出去了?”

“我没事。”流萤看向主屋,想问问他母亲什么情况,但又觉得若祁云阳不提,她说起来会不会有些不合适,抱紧装了细软的包袱,流萤到底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我先回西屋了,时辰不早,今夜或许还会继续打扰你们,但我会和他商量一下,我们应该明日早上就可以出城。”

她话里的那个“他”,祁云阳怔了下,忽视门口那道让人头皮发麻的视线,出口道:“这会不会太匆忙了,郎中说你的身体刚做了复位,这几日都最好躺着休息。”

“我们在外面见到了很多修士,”流萤只简单解释,“以防万一,还是尽早赶路比较好,你不用担心,有玄鸟帮我。”

祁云阳看眼墙头那只黑漆漆的鸟,听出她话里决意,一时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良久才斟酌着问:“......三小姐你,还会回来吗?”

流萤笑了笑,又摇头,“也许吧,不知道呢。”

她只能赌山灵愿意告诉温昼燃结契灵物的下落,否则若他再来一趟玉京,那时流萤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跟着他一同走出妖界了。

说起来妖族的前妖君渊烬也是奇怪,为何要告诉温昼燃他将钥匙藏在了温府?

玉京城距离妖界十万八千里,怎么就能这么凑巧挑到了下任妖君温昼燃的出生地?

回到西边的屋子,流萤手脚发软地躺去了床上,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松散毫分,那股让人头昏脑胀的乏累和痛倦便涌了上来,她几乎沾床就要失去意识,朦胧间见温昼燃也跟了进来,像幽魂似的一道高挑黑影,站在床边好像正看着她,也好像正望着窗外的一点姜黄残照。

温昼燃居然真听进去了她的话,决定先去妖界问山灵,流萤至今不敢相信。

温昼燃眼帘下,床上那人眼睛迟迟没阖,两段柔密的睫毛粘连在一起,时不时颤动着纠缠又分开,呼吸间薄弱的身前起伏,像某种濒危的幼兽。

依旧是担心他杀人。

温昼燃懒得等了,他抬起右手,结果看见身下人竟“好容易”安心地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她闭眼的原因是,用垂落的左手攥紧了他腿上的布料。

温昼燃:“......”

人族修炼,练气锻体是基础,但也有例外,像妖族可以夺灵而升,人族自是也有这样一条捷径可走,只不过人族夺的不是生物的灵,而是世间灵物的灵。

萦眇闻到的味道,玄鸟也闻到了,“嗯?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的莲子。”萦眇到底还是心痛起来,“这可是我结成的第一颗莲子,我化形渡劫当日都没舍得吃。”

“他该不会是用给......”玄鸟身躯一震。

“用给那个人族了。”萦眇安慰自己,“没关系,恩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她吃了就能更快恢复,我们也能尽快离开这里了。”

玄鸟震惊了半天,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温昼燃那么恨凡流萤,怎么可能用灵物给她疗伤。

它收起了自己的下巴。

“凡人能吃灵物?”玄鸟怎么记得不行。

“不可以啊,凡人体内连运转灵气的地方都没有,”萦眇道:“同我们妖族一样,她要吸收灵物灵气的话,必须得拓开经脉,然后运转三周天,身体学会了才能逐渐吞纳灵物里的灵气。”

然而事实上,温昼燃根本不懂这些。

他见床上少女吃了莲子便开始发烫,站在床边思考了会,用妖气侵入她身体,将她体内的莲子搅碎,灵气四处散开,因为无处容纳便意图跑出来,甚至还有部分贴上他的妖气,黑白分明在她体内纠缠流动,一点也不往它们该去的地方去。

温昼燃只能助她将灵气驱往她的伤处。

过去了近半个时辰。

流萤受体内乱窜的灵气和妖气影响,唇边无意识溢出血色,她脸变得又极为苍白,如鬼尸一般的白,沾湿的黑发粘在脸皮上,恍如白釉裂开深纹。

“你敢。”温昼燃心底发狠,竟凭生不知从何处拧出一抹精血,深红色的混着浓黑妖气安置在她胸膛,困转在她体内的灵气蜂拥而上,竟于那块开始自行运转。

感觉心像是被人生生剜下来了一块,温昼燃正愣神反应,几息后,对上身下人忽然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哀婉疲软,眼尾柔软往下的弧度延伸绵连不断的泪,温昼燃心口空缺,有种极为不适的茫然感。

但迅速地,他下意识偏开头。

床上那人刚在他心血帮助下恢复创伤,下一秒竟将灵气砸向他。

练气之后,修士会动用体内的灵气保护自己是种本能。

温昼燃脸冷的已经可以刮下冰来,他看回那个不知何时靠到床角的人,“不会用就别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

温昼燃没觉得她是故意的,但还是火冒三丈,因为就差一点。

流萤不做声,四处望了望,侧边桌面上放置一块反光的镜面,照过去,发现唇边那股腥味是干涸的血迹,她垂下眼帘,重新转回去,“不是也没伤到你吗。”

温昼燃:“?”

“伤到的不是我吗?”流萤看着他平静问:“你对我发什么火啊?”

温昼燃眼角抽了抽,可能是她第一次这么说话,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质问十分荒谬。

她意思是他伤了她?

少女改为半跪在床上,不顾他在身旁,感受到手心萌发出一阵热意,于是泄出一道白色气流于半空中,和体内流经四肢百骸的灵气一样温暖炽热,很神奇,但它们在她身体里拢聚交汇的那一块却十足冰凉,本来宽展的灵气经由那处变得紧实,能堪流转在窄细的经脉里。

很奇怪,流萤觉得很奇怪。

阿恪同她提过,修士入门前定要扩充经脉吸纳灵气,可她没有,她的体内本身毫无变化,只是多了一颗血红的像珠子一样的东西,灵气流经那里之后,不仅胸骨不痛了,连五感都提高了。

温昼燃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温昼燃同样奇怪,但他没太在意,挥手用妖力将空中她整出的灵气吞掉,“现在去妖界,别磨叽,走。”

他是极利落的性子,决定后便动作很快。

流萤半晌后点了点头,却正在这时,听见外面传来惊呼。

“都不要出来!”

祁云阳的声音,这声似他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像是试图大喊却只能泄出一点嘶哑的音,五感提高后,流萤发现她听的清清楚楚。

“......还有妖。”

“阿哥!”

与此同时,流萤所在的屋门被一道妖力破开,她镇静下来后左右看,发现温昼燃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门开后,能看到祁云阳被人掐着脖子吊在半空,他妹妹听见喊声,推开正屋的门哭叫着想扑过去救他。

少女垂下眼,眸里的情绪被遮得一干二净。

那三只妖呢?

祁云阳双手双脚无力地在空中挣扎,右手似是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看见院里所有的门都开了,于是绝望地闭上了眼。

悬鱼没趣地将他抛向地面,扭头问流萤道:“我刚还能闻到他们的气息,跟着过来怎么又没有了。”

“刚才确实在。”流萤说。

“那就肯定没走远喽。”悬鱼打量着流萤,见她毫发无损地站着,周身灵力外散,惊讶了一下,“你居然不到一日成了修士?”

“你要温昼燃的下落是吗?”少女伶仃,温柔说着,“我可以告诉你,你去找他吧。”

悬鱼哼了声,甩了甩绛紫色的头发朝她走近,“他要是出了玉京那就别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去哪,没想到是他杀了妖君,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让他吞了我了。”

流萤沉默了一下,“为何?”

“献祭,没听过吗?”悬鱼冲她笑得露出口白牙,“我愿献祭给未来妖君,望他日后替我全族复仇,杀了人族修士游无名。”

流萤:“那若所有妖都要向他献祭许愿,是要他杀了所有人族吗?”

悬鱼:“杀光人族,本就是历任妖君都没能完成的心愿,不过那只半妖......”悬鱼眼瞳颤了颤,不知想到了什么,“其实不是没有可能的。”

流萤没说话。

悬鱼也不想再废话,盯着流萤看了半晌,同样察觉出她身上灵气有奇怪之处,但不重要,遇见了这么多次是有缘,那便吃了吧。

“带她走。”玄鸟听见温昼燃磨牙的声音,从墙边翻回去,它瞅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祁云阳,顺嘴问:“这个带吗?”

温昼燃给它一个眼刀,玄鸟懂了。

“我可以我可以。”萦眇信誓旦旦,结果没想到小莲花移动,带到玄鸟背上的是祁云阳。

萦眇双瞳颤动:“......”怎么回事,她的小莲花怎么在这个人手里。

玄鸟:“......”

悬鱼动作快出了残影,流萤早就有预感,后仰及时,只被她抓住了几根拽断的黑发。

但神通期的大妖,对付她一个刚开始修炼的人族如同捏死蚂蚁。

流萤也不会动用什么术法。

悬鱼将攥住她肩膀的即刻,身前爆开一团黑雾,迎面少年劈来一掌,悬鱼始料未及被击飞出去。

温昼燃却身影僵住,面目扭曲,赶来的玄鸟和萦眇也齐刷刷愣在门口。

流萤上一世曾听温昼燃说过,化为人形的妖族弱点也在心口,因为心口那处皮肤薄弱,和被他折磨死的那些人一样,这里的皮肤只要破开便活不了了,因为所有的妖都抵抗不住这里的味道,一颗心万妖食。

流萤在妖界确实见过那样的场面,妖族的命脉和灵气都聚集在心口处,破开后灵气便保不住了,会被瓜分殆尽。

温昼燃其实猜到了悬鱼来的理由,从他们离开莲生寺,这妖便一直无所遮掩地跟在后面,对他释放出了一些投诚的信号,可惜温昼燃就算是只妖,在妖族里也属于另类独行的那种。

除非像幽冥台底下灵气稀薄饿得不行,或像同游无名打架那天有强烈的吞食灵物的**,其他大多数情形下他是可以压制这种本能的。

本身灵气天赋足够高,他实在不需要通过其他的途径获取灵气,而且发过情的妖族人族血肉都闻起来很腥秽,也许是还保留了一半为人的习性,他对啃噬人肉妖肉并无太大兴致,大多时候只是妖族本能作祟而已。

所以他对悬鱼的献祭兴趣寥寥,也不耐烦应付她。

本准备走,给凡流萤吸收灵物恢复创伤又耗费了不短时辰。

如今一切都准备好了,都按她希求的做了,这个唯一他恨极又没实际上报复过的人,用尖利的簪头刺开了他的后心,她看着柔弱,可此时力气有多大啊。

冰凉的尖头刺进去后还不满足,涌进去她发烫的灵力,想要将那块的皮肉都掀开。

温昼燃闭眼,两颊的尖牙钻了出来,双眸变成竖状,双手也瞬间化为了利爪。

回身,对上少女扩张的瞳孔,里面没有惊慌和恐惧,只有微末一点遗憾,“其实我猜到你可能骗了我,按你的性子,真正的弱点是不会说出口让别人知道的。”

温昼燃没听进去,此时几乎要被愤怒和另一种不知名喷涌而出的情绪烧穿了理智。

当下毫不留余地地动手,可动完手后望进她眸色深处那道越逼越近的凌厉妖气,少年在下一瞬息变了脸色。

她真的会死的。

[亲亲][亲亲]

副人格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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