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看着镜子里的人。

一袭玄衣如墨，长长的乌发及腰，唇如点朱，肤若积雪，鼻梁高而秀，光看轮廓当是个美人无疑，可惜，最显灵动的双眼被遮住了。

沈随摸上覆住双眼之物，触感冰凉柔滑，像一段流淌的雪水，他不明白，为何戴着这玩意，还能看清镜中的自己。

于是他将其解了下来，随着那一段冰绡的滑落，视野瞬间陷入一片黑寂。

“什么？”沈随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摸索一阵，眼前依旧黑黢黢的，无奈之下，他只好将那冰绡再次蒙到眼前，不出意料，黑暗散去，镜子里的人又清晰了。

沈随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如此离谱之物，不信邪，摘下来，戴上，再摘下来，再戴上——

“……”

反复折腾几次，他终于能够确定，这玩意确实是和高度近视眼镜一个功能，只不过，高度近视摘了眼镜还能看个囫囵，他摘了冰绡就是纯瞎子。

“怎么这么像某些修仙小说里的设定……”沈随小声吐槽一句。

话音刚落，镜中左侧的空白处，神奇地浮现出几个字——玄陵山首座弟子，桃花剑，沈随。

“？”沈随怔住了，望着那仿佛影视剧字幕介绍一般的文字，心中大震。

他想起昨夜睡不着，随手点开一篇网页推送的修仙小说催眠，叫什么《美玉蒙尘》，其中就有一个角色，和他同名同姓。

不会吧，穿书预警难道真不是唬人的？

沈随惊愕的同时，跟着回想了一下剧情。

那是本古早万人迷虐文，主角受名叫谢尘玉，随身自带吸渣体质。

谢尘玉六岁时，村子被煞鬼袭击，除了他自己，父母乡亲无一生还，他趴在尸山和煞气里，熬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一夜，终于在次日黎明时，等到了玄陵山除煞的修士。

玄陵山掌教带着弟子清扫了煞鬼，在断壁残垣中间，找到了他。

那时，谢尘玉已经完全被煞气污染了，不人不鬼，疯癫如同怪物，掌教打算杀了了事，可恰逢几只漏网的煞鬼涌来，竟绕过了玄陵山众人，直直向他扑去。

有修士在场，邪祟却攻击他人，这相当反常。

掌教心里一动，将他带了回去，安排在大弟子沈随身边，令其好生教导。

名义上，是沈随为师父分忧，照拂着年仅六岁的小师弟，实际上，却是天机院卜得他命中有劫数，需要个天煞孤星在身旁，避祸挡灾罢了。

谢尘玉在师门的日子很艰难，一因满身煞气，被缠上了锁厄红绳，时时刻刻束缚着他，以免伤到他人；二因身为工具人，师父从来没给过他一丝关心，只会不择手段地训练他，苛责他，逼着他成为一个合格的替罪羊；三因自身性格，历经生死，人情冷漠，不可能像寻常孩子一样可爱活泼，别人见了他，闲言碎语从未停过，都视他为不祥之物，离得远远的。

偌大一个玄陵山，愿意真心对他好的人，就只有一个——

深夜里，沈随安抚他，陪伴他，将他从无边的噩梦中拉回来；受罚后，沈随偷偷从戒律院将他接出来，在灯下细心轻柔地，为他的伤口上药包扎；同眠时，沈随握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对他说，阿尘，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谢尘玉不在乎任何人，除了沈随，他因沈随而活，当然也情愿为沈随而死。

前提是，沈随真的是真心的。

这一夜，是沈随二十六岁生辰，谢尘玉特意奔赴千里之外，买了他最喜欢的一家糕点。

“师兄，生辰快乐，桃花酥还热着，你尝一尝。”

谢尘玉端着摆满赤色小糕的瓷盘，一转身，看见埋入心口的剑。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玄陵山收养他，教诲他，让他心甘情愿做替死鬼，十几年间，一次次落入恶人之手，一次次遭受生死折磨。

可沈随真正要的，却不是他的真心，而是他那颗被煞气浸透的魔心。

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谢尘玉的反应早已迅捷无比，避开这一剑并不难，但——

他始终无法相信，最后杀他的人，竟然是沈随。

“师兄……”

瓷盘坠落，桃花酥洒了一地，少年像没了魂魄，双目空洞，被他的师兄按在墙上，任由掠夺。

雪白衣襟撕裂，胸口一阵冰凉，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搅了进去，像毒蛇一样，攥住无动于衷的心脏。

沈随笑了，那双覆于冰绡后的眼睛，一如初见时那么明媚——

“阿尘，你心如死灰的样子，真漂亮。”

……

……

……

谢尘玉疯了。

在书的下卷，他堕为厉鬼，黑化归来，席卷了被世人称为万恶熔炉的无相鬼城，成为七十二恶鬼之首，被奉为无间鬼王。

他要报复的人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昔日的师兄沈随。

要说当时看完这剧情是万般痛快的话，那现在穿成挖心的变态，沈随只觉得呜呼哀哉。

“大哥哥。”身后一个脆脆的声音叫他。

沈随一回头，心跳差点吓停了。

面前的小女孩，生着一双很奇怪的眼，没有瞳仁，只有眼白，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神，像极了恐怖片里含冤而死的鬼。

沈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小女孩歪了歪头，状似天真无邪，可一搭上她那双白瞳，就只显得诡异，“大哥哥，你是在害怕我吗？”

——是，是，谁见了鬼不怕啊？

沈随疯狂吐槽，吐槽书里一个该死的设定。

原主之所以需要找人挡灾，就是因为他是什么忘川桃木身，不见人间景，只见无间事，体质通灵，总会被一些怨气深重的东西缠上，折损阳气。

就比如现在。

面对长着一对恐怖白瞳的小鬼，沈随心里虽一万个拒绝，但面上不敢表现出半分，他尴尬地笑了笑，柔声道：“没有哦，你长得很可爱，大哥哥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害怕。”

——听说见了鬼，千万不能惊慌失措，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喜欢……”小女孩低低呢喃了几遍，然后垂下头，十分沮丧地说，“你别骗我了，没有人喜欢我的，连阿姐也……不喜欢了。”

阿姐？

沈随一怔，觉得这称呼似曾相识，书里好像哪提到过，到底是哪里来着？

“咦，阿姐在那！”小女孩忽然惊叫一声，手指远处。

沈随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虚无的空间中，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一个大花圃，一个身穿梨花白裙衫的女子站在花丛中，拿着把细细的花剪，低头用心侍弄。

“阿姐！”小女孩看见她身影，立马跑了过去。

她一跑，周围的黑暗就像活了一般，疯狂围拢上来，吞噬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沈随心里一悚，想到这可能就是书中提过的一个概念——无间地，死不瞑目的鬼魂用执念营造出的鬼域，生生灭灭不遵循常理，都随它的心意，换句话说，它就是这里的主宰。

黑暗越拢越近，沈随不敢停留，追着那白瞳小女孩一起去了。

很快，二人跑到了花圃边缘，与莳花女子相距不远。

“阿姐，我是莺儿，你理一理我，理一理我啊！”小女孩双手抓着篱笆，焦急地大声喊。

莳花女子抬起头来，面容却怪异得令人胆寒——她没有脸，本应是脸的地方，被一张白纸做成的面具取代，五官轮廓由朱砂浓墨绘就，大红大黑，毫无活气，一眼望去就像殡仪馆里陪葬的纸扎人。

这都什么鬼东西……

沈随指尖轻轻扎入掌心。

与他的抗拒不同，小女孩见了这纸扎女，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哗地拉开篱笆的门，小鸟一样扑了过去。

“阿姐，你回来啦！”她抱住纸扎女的腰，把脸埋进裙摆中去，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陶醉地说，“阿姐，你没有不要莺儿，莺儿真的好高兴，你放心，莺儿以后一定会很乖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纸扎女似乎不会说话，僵硬地低下头去，像个木偶一样动作慢半拍，她摸摸小女孩的头，姿态怜爱，然后举起手中的花剪，一把插入其后心。

“！！！”沈随对这一幕猝不及防，吓得脸都白了。

纸扎女将小女孩推开，头也不回地朝花圃外走去，那里，一个年轻男人在等她。

男人同样是纸扎的脸，但和她不同的是，他的嘴出奇的大，鲜红如血，占了几乎半张脸。

纸扎男女手挽着手，扬长而去，沈随冲进花圃，找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小女孩。

“你怎么样了？”他紧张地问。

小女孩没有理他，大睁着眼，血泪长流，她盯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嘴里翻来覆去地诅咒：“去死，去死，都给我去死……”

受她绝望情绪的影响，花圃里的花一瞬间全部凋谢，落花飘零，如火星子般簌簌坠下，地面也化作火油，二者一触碰，即成燎原之势！

沈随震惊地望着四周，见烈火熊熊，遮天蔽日，不知该往哪里逃。

三尺外，小女孩从血泊中站起，整个人烧成火球，她被仇恨扭曲了模样，朝着离己最近的人，疯也似地冲了上来——

“师兄，醒醒。”

沈随一个激灵，倏地睁开了眼。

开了开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口味，纯爱剧情流，喜欢的宝子可以收一下，多多留言，我就有动力多写，比心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纸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