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半拧巴半自愿，沈随还是上了贼船。

“阿尘，玩玩就够了，正事要紧。”

“嘘，”谢尘玉轻轻地，一本正经地说，“别说话，容易画歪。”

“……”

沈随感觉到眉角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涂上去了，毛笔的笔尖触在肌肤上，酥酥麻麻，若有若无，这种感觉很奇妙，像蜻蜓点水一样，既可以让他毫无知觉，也可以让他坐立难安。

“画完了吗？”

“快了。”谢尘玉说得含混，专心致志，直到勾勒完最后一笔，就那么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不动了。

“怎么，”沈随有点担忧，“画岔了吗？”

“不是。”谢尘玉摇摇头，侧开身子，让他看清镜中的自己。

沈随定睛一望，只见镜中人喜服明红，容光焕发，二指宽的雪色冰绡之上，一双剑眉飘逸而不失英气，眉尾飞扬，锋芒露得恰到好处。

这与他原本的眉形相去不远，被那螺子黛的深色修饰之后，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浅，干净悦目。

居然……还不错？沈随表示很惊讶。

他没想到，谢尘玉竟然真的有这手艺，而且看上去很精湛的样子，他不懂，但大受震撼。

“师兄，觉得还好吗？”见他不语，谢尘玉惴惴地问。

“呃，还，还行。”沈随别开脸去，轻咳一声，颈侧稍微漫了点红。

他一个从未实践过此道的人，难道要他像姑娘家那样眼前一亮，然后惊喜地说，哇，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好看吗？

不行，那太羞耻了。

所幸，谢尘玉没有再追问，只安静地放下眉黛，拿起胭脂，稍微调和了一下，蘸了那最明艳的颜色，执笔在他额心的位置轻描淡写。

“这又是什么？”沈随问。

“额心点桃花，民间女子出嫁，最喜欢点缀的妆容，寓意爱情美满，幸福安康。”

沈随听了，简直绷不住了：“那个，阿尘，咱们商量个事行吗？今天就是做一场戏，我替叶晴雪，你替秦修竹，别人不知道，你我知道就行了，根本不必当真的。”

“……”谢尘玉执笔的手停了停，长睫敛下，盖住了眸中的神情，“师兄，你觉得，今天就只是做一场戏吗？”

“难道不是？”沈随大奇，“我们只不过为了捉鬼，才出此下策，你我都是男子，如何当真？”

“都是男子就不行吗？”谢尘玉低声问。

“不行吧。”沈随不假思索。

谢尘玉默了一瞬，淡淡道：“那我若是偏要呢？”

“什么？”沈随打了个磕巴，他倒是忘记了，这书是个万人迷向的渣攻虐受文，没一个渣是真心，一个跟一个比着烂。

这么美的少年，被那些渣滓来回虐待，他不允许，他要从根上，就绝了师弟搞基的想法。

“阿尘，这个世界阴阳和合才是常道，你天资这么好，人品样貌又是万里挑一，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何必找那些渣男作践自己？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一道连自个儿也给骂进去了。

谢尘玉却不答，唇抿作一条平直的线，用力到发白。

沈随只道是他从小在玄陵山不被看重，自卑想不开，便劝：“好了，放心了，你还小，以后真遇到心爱的姑娘，就放心大胆去追，你这么好，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真的吗？”谢尘玉轻悠悠问。

“真的。”沈随真诚道，他笃定地想，万人迷文里的主角，从来只有别人看上他他看不上别人的，他若哪一天看上了一个人，哪有不成的道理？

谢尘玉这才笑了，眼睛弯弯的，像盛了一斛最璀璨的明珠，他执着笔，继续在沈随肌肤上勾勒。

不多久，一朵惟妙惟肖的朱砂色桃花，绽放在他额心。

谢尘玉立在他身后，微微歪头，对着他笑：“师兄，你是忘川桃木身，桃花配你，相得益彰。”

沈随瞥一眼镜子，只觉阴柔有余，奇奇怪怪，不知这相得益彰，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但是——

镜中，侍立他身后的少年人，肤白如雪，衣红如莲，就那么浅浅淡淡的一笑，此时窗外黄昏时分的天，好像又变明亮了几分。

“……”沈随压住一瞬间脱缰的心跳，暗道声妖孽，面上不露痕迹地正色道，“还有吗？”

“有，当然有。”谢尘玉揭开一只小小的赤色盒子，露出里面清香淡雅的脂膏，“师兄，你是男子，唇色不宜太艳，我挑了一盒偏淡的颜色，试试怎么样。”

说着，他食指轻蘸，取了一点脂膏，在沈随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点在他唇上。

“师兄，从前我在文殊院上课的时候，读到过一首词，词里写，水剪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用在此时倒是恰好。”

“嗯？”沈随微微一愣，说实话，他对古诗文造诣不深，听到的时候也只是觉得熟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词中既然提到宋玉了，应该就是在夸他吧。

“是吗，我哪有那么好？”沈随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囫囵一句混过去了。

里头梳个妆磨磨蹭蹭的，喜婆在门外焦急地催促：“新娘子，收拾好了吗？”

“别急别急！”外屋候着的蝉衣应了一声，匆匆跑进来，“二位仙师，收拾好了吗？”

“马上。”沈随早就急不可耐了，倾着身子去够妆镜旁的盖头，可谁料他平素习惯了干练劲装，忘了现在头上还戴着个十好几斤重的凤冠，身子一歪，那玩意差点掉下去。

“小心。”谢尘玉帮他扶住，顺便把盖头扯了过来，真个像新郎官似的，稳稳给未婚妻盖上，“师兄，今天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一辈子就这一次，让阿尘来服侍你好不好？”

好，好，好。

沈随在心里连道了三个好，在冰绡下阖着眼，只希望这荒唐的喜宴赶紧过去，自己收服了厉鬼，打道回山。

蝉衣被他们的对话逗乐了，扑哧一声笑道：“小仙师，你既然代了我家公子，现在就也该回接亲的队伍了，不能再待在这了。”

“明白。”谢尘玉掀开窗户，如来时一样翻了回去，一只脚踩在窗棂上，回眸道，“蝉衣姐姐，我师兄就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好他。”

“放心吧，没问题。”蝉衣拍拍胸脯，信心十足。

他两个一唱一和，玩得好不热闹，沈随就当自己聋了，心里默念清静经。

蝉衣对着空无一人的花窗，感慨地说：“沈仙师，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真羡慕。”

沈随轻咳一声，没言语。

蝉衣指着他额心的桃花妆：“你看，我给你画你就不肯，小仙师来了，随便撒个娇你就妥协，难道不对么？”

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沈随认命地点头。

蝉衣半开玩笑地说：“沈仙师，我无聊的时候看过好多话本子，里面都写，你们修仙门派之中，师兄妹朝夕相处，最易生情，所以依我看啊，小仙师要是个姑娘就好了，你这么宠他，干脆娶了他作道侣，到时候天南地北双飞客，正正好好是一对璧人。”

“……？”

这也猜得到？沈随直接怀疑这姑娘是不是也是穿来的，她说的话本子，不会就是原书吧？

这时，外面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和锣鼓乐声，吉祥喜庆，震耳欲聋，喜婆等不及了，砰一声推开门，大大咧咧冲进来：“吉时已到，接亲的队伍来了，里头新娘子收拾好没？”

“好了！这就来！”蝉衣应了声，转头对妆镜前盖着红盖头的人道，“叶小姐，我们走吧？”

沈随：看上喜欢的姑娘，一定要努力追

谢尘玉：好，第一步，先把喜欢的人变成姑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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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纸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