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宋溪疑嘶了一声,手放在下巴上轻轻摩挲:“还真难办啊!”,接着他又叹了口气。
“你师父怎么说?”
明霁侧目瞥了眼奚遥,见他没什么反应,反是歪头,一双黑瞳中流露几分疑惑,便又回过头。
“他说……呃……要去溪玉阁找你师父喝酒。”
宋溪疑眼神游移,摸了摸鼻尖,平生第一次为率玉真人尴尬。
“……”
……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明霁却是想到外出追查的清道子,眼睫低垂,正这样想着,一只纯白的千纸鹤忽地从远处扑腾扑腾翅膀飞过来,然后甚为不熟练地落到他雪白的衣肩上。
这是昆吾独有的传信信物。
众人的视线全被吸引过去,千纸鹤黑漆漆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下一秒,清道子乐呵呵的声音在众人脑海炸起。
“回昆吾喝茶。”
喝茶喝茶,喝茶的只有清道子,率玉真人喝酒,明霁奚遥宋溪疑三人坐在各自师父身后,连杯水都混不上。
明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率玉真人,此次一打量,与之前倒也没什么不同,面色红润,鹤发童颜,一身灰袍朴素干净,生锈的铁剑随意悬在腰际,中气十足。
两位师长一杯一杯地干着,不说话,速度却一个赛一个地快。
反倒是宋溪疑瘪了瘪嘴,忍不住给明霁奚遥两人传声,语气饱含幽怨。
“这两老头干嘛呢也不说话……搁这干等着。”
“安心。”
“安心。”
明霁笑着答,听到另一个稍低沉些的声音,愣了一下,又转过头看奚遥。
奚遥坐在清道子右侧,明霁坐左边,这个视角,他转过头看到奚遥挺得笔直的背,薄薄的,劲瘦的,像来阵风便能吹走。
一张脸却端得冷淡。
“咳……”
清道子佯装咳了一下,明霁立马转过头去。
“先说上回,我跟随痕迹一路寻去,追到长生天,却意外找到了盛罗城的信物,三角玉犀。”
淡淡的青色光芒在清道子手中流转,三角玉犀整体呈青灰色,却不显暗沉,繁复精致的符文镌刻在每一个角落,正中本亮着一团焰火,此时忽明忽暗地闪烁。
“三角玉犀对盛罗城的人来说,便相当于我们的魂灯,生平全在此中,人死魂灭,灯消。”
“师父的意思是,是盛罗城的人灭了村,与魔物勾结?”
明霁问。
修士踪迹到万千魔修盘踞的地方,长生天就消失,实在不难让他多想。
“这还有待调查。再说回这次……”,清道子广袖一拂,魔修的身体虚停在空中,内里一颗邪佞的灵珠彻底融入骨血,脉络却清晰可见。
率玉真人见状,抬了一下眼皮,轻拂灰袍,褪灵珠似受到感应,连地飞出,整座溪玉阁自褪灵珠出现,气息忽地飘渺,玄不可言,淡淡的天道之力一大波一大波地涌入体内。
宋溪疑忍不住闷哼一声。
“屏息静心,天道法则,不是你能承受的。”
率玉真人淡淡道。
闻言,奚遥眼睫轻颤了一下,身躯依旧挺拔。
人虽孕天地灵气而生,被其他生灵贵称为天道宠儿,但仍是逆天而行。
而静一剑与褪灵珠同出一源,皆依天道而生,两者自有共鸣,在场能感受到天道之力的,本只有宋溪疑。
宋溪疑连忙依言照做,盘腿打坐,嘴里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才静下心。
“两颗灵珠虽有相似之处,但到底是鱼目珍珠,不过是混入些魔气,想把褪灵珠的气息染浊了去。”
“您的意思是,他身上的是稀释褪灵珠之力所做出来的仿冒物?”
“是,他们定有一颗真的褪灵珠碎片。”
率玉真人一双暗沉沉的眸子看向明霁,他浅酌了一口酒,随后补充道:“至于无清所说那名仙家女子……只能可惜这魔修死得快,不能再用一遍搜魂术。”
“魔修长期盘踞长生天,长生天离鸢都最近,而鸢都有两大势力,盛罗城和太微门,它们处于仙魔两道的交界处,自古以来便是抵御堕魔入侵的界点,再过些时日,你们便往鸢都那里去罢。”
“如今天道势微,魔修愈发猖狂,甚至连修士也烂起根来,光鲜亮丽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浊垢。”
说罢,清道子叹了口气,而后笑眯眯地将三角玉犀交至明霁手上:“要去鸢都,带上这个。”
“几月后鸢都有一处上古秘境或开启,稍加注意也好。”
几人愣愣地听着,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赶出门外,清道子两手扶门,脸上表情稍显春风和蔼:“无事便走,莫扰了我俩老友之间的雅兴。”
门后率玉真人颔首,表情是一贯的严肃:“没错。”
“嘭”地一声,门在三人面前紧紧闭上。
明霁:“……”
奚遥:“……”
宋溪疑:“……”
“我说行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啊?”
宋溪疑狐疑道。
明霁没吭声,手里握着三角玉犀,又收进储物袋中。
他心里总有些忐忑,嘭嘭地跳得飞快,但着实不知道是什么。
门外飞雪,天地融于一片茫茫白雪之中。
昆吾为群剑之长,宗门上下皆不惧严寒,门规却不严明,生活上也更似人间寻常百姓,每逢寒冬,各个洞府外必派弟子换上热竹笼,烧热了,双手覆上去暖融融的。
明霁和奚遥就坐在屋檐下两张竹制的椅子上,面前泡着热茶,两双眼睛望着外面的雪地,偶有几片芦花似的碎雪自檐顶滑落,潇潇洒洒地堆在面前,便用小法术挪开。
宋溪疑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嫌衣袍麻烦,索性撸起袖子、冻着双手兴致勃勃地堆雪人。
“师兄,冰糖葫芦好吃吗?”
奚遥忽地垂下头问,乌黑的发丝结了霜般抵在额前,他坐在那,像个雪花雕成的人。
昆吾山明霁是清道子云游时被捡回去作徒弟的,这在修真界不是一件罕为人知的事,甚至奚遥初上昆吾山时,年纪稍长的弟子还满脸八卦的神色:“听无清长老说,明师兄是掌门用一根冰糖葫芦骗回来的,这事是真是假?奚小师弟,你可否帮我们打听一二?”
“奚师弟,人间的冰糖葫芦可好吃?”
“……”
问话的人多是仙二代,爹娘从小天材地宝地灌着长大,未曾品味过人间珍馐,入了辟谷之后更一个劲儿地修炼,如今一群人麻雀似地在奚遥耳边叽叽喳喳。
“大抵……是好吃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奚遥当时回得迟疑,只从记忆里别家小孩的欢笑声中隐约揪出冰糖葫芦的影子,他也没吃过,娘只让他修炼。
明霁只疑惑了一瞬,接着十分老实地坦白:“我不知,十二岁我还在人间做乞儿时,师父曾给过我一根,不过我那时已经饿得头昏脑胀,所以只是囫囵吞枣地吃完,没尝到半点味道。”
说罢,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侧过头看着奚遥的眼睛:“有机会我带你去吃,这个年纪确实应该多吃些玩些。”
像奚遥这样十五六岁的少年,应当在草长莺飞的春风里游遍三洲,看世间万万风景,无忧无惧,不愁身后事,只需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成长,明霁总是这样想。
如若自己是棵大树,那便给旁边的幼苗一点长大的机会,直至叶在天上相碰,根在地下交叉。
“这个年纪?”
奚遥歪了歪头,脸色和缓了些:“师兄,你也在做这些事情吗?”
“……吃喝玩乐?”
他想了想,又添上几个字。
“……”
明霁沉默了半晌,答道:“我在修炼。”
在奚遥来之前,他每天的日常平淡而枯燥,除了修炼便还是修炼,孤独且漫长。
清道子平时性情温和活泼,对待修炼问题,对他却是严之又严。
吃喝玩乐他不擅长,这却有个专通此道的祖师爷。
宋溪疑,走鸡斗狗上房揭瓦样样不差,平生最爱不过两样东西——比剑和玩乐,这会听到明奚两人的谈话,早就按耐不住心思,笑嘻嘻地挥了挥手:“奚师弟,行之,来玩!”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
明霁眨了眨眼睛,嘴边敛起一丝神秘的笑,紧接着他起身,将手搭在奚遥的手背上。
“教你一个小招式……”
说着便带着奚遥的手一起,虚空中一点一横地勾画,高大的身躯从后面笼住奚遥全身,于是,奚遥莫名觉得身上似乎也染上些许清淡的茶香。
停下笔,明霁微微侧身,抓着奚遥的手将符咒对准雪地,轻呵一声:“爆破!”
雪浪冲天而起,蛮横的灵力如水波般游走于雪砾之间,将它们统统翻起,雪龙卷饕餮般风卷残云地吞噬雪地里的一切。
奚遥愣愣地看着,直到明霁笑了一声,慢慢将手收紧,两只温热的手叠在一起。
“放轻松……”
明霁轻声道。
纯白的光粒在空气里一颤一颤,此刻亲昵地蹭上奚遥的头发、脸颊、脖颈。
“这是……灵力?”
奚遥挑了挑眉,语气有些惊讶。
手微微蜷起,灵力立马凑近,雪龙卷声势极大地,将雪一丝不剩地尽收入囊中,手“啪嗒”一声松开,奚遥猛地抬头,但已经来不及。
“嘭!”
雪龙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坍塌,厚重的雪洪水般顷刻倒下,压折了树和宋溪疑刚堆好的雪人,鸟雀纷纷惊走四方,地上已成雪原之势,让人几乎忘却呼吸。
只剩一个雪人还残留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明霁和奚遥面面相觑,前者小心翼翼地使了个清洁术,雪人身上的厚雪渐渐融化,露出发冠、头发、最后是一张咬牙切齿的黑脸。
“糟糕!”
两人暗道不妙,明霁连忙扯住奚遥的胳膊要逃,但是晚了。
“明行之!!!奚遥!!!”
猛虎咆哮般的声音直直穿过来,宋溪疑狞笑一声,手上灵力涌动,只几个呼吸的瞬间,几个浑圆的雪球在空中凝结而成,就要飞过来。
“快跑。”
奚遥低声说了一句,接着连忙抓着明霁的手飞奔出去,他这时变得异常灵敏起来了,明霁被拉得一个趔趄,赶紧跟上,同时不忘回过头——
雪球又跟了上来。
同时还有宋溪疑气急败坏的声音:“有本事别跑呀。”
接着又是语重心长的一句:“奚师弟,你不要助纣为虐啊!”
奚遥放在明霁身上的手骤然加了力气,又是一阵雪浪冲天而起,精准打击到宋溪疑的身上。
明霁仅剩的一只手随手抛了几个雪球反击回去,施施然笑道:“什么叫助纣为虐,你不能叫你师弟来帮你吗?”
宋溪疑立马变得一脸黑线,手上抡出一个大雪球,同时大喊:“那个小古板,跟师父那个老古板——”
溪玉阁门骤开。
宋溪疑话语一下顿住,转身看向来人,随他转身的动作,雪球硬生生改了方向,“噗通”一声,砸在了率玉真人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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