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回到仁爱院前,乌修平去找了穴鼠。

他和过去一样帮穴鼠打扫房间,投喂穴鼠。虽然位于上位,他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快乐:强者匍匐于身体下,只带给乌修平种强烈的不现实感——无论多少次,乌修平都无法理解穴鼠为什么喜欢自己。

他是一个遍布伤疤嘴笨心拙的15级废物。

没有长相,没有情商,没有等级,没有家世,连讨人欢心都做不到。

“你这次很不专心。”穴鼠在完事后,叼着棒棒糖咔咔评价道:“刚打完架的男人不应该横冲直撞,往死里干吗?你的力气呢?喂!”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踹乌修平的屁股和腰。

乌修平反手抓住穴鼠的脚,把人划拉到身边。

“喂。那什么鸟活下来了?”穴鼠吐出棒棒糖,凑到乌修平嘴边,“啊~扫兴。我还以为她死了。”

乌修平不耐烦穴鼠谈仁爱院的一切。

可他又有求于穴鼠。

哪怕在穴鼠这里的他自己是如此卑劣,如此不堪入目,乌修平都会将自己最羞耻的愿望说出来——他肯定自己说出来又要挨打——不过没关系,疼痛于他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想知道,解除‘痛苦之匣’的办法。”乌修平虔诚地说道:“穴鼠。拜托你。请您告诉我吧,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穴鼠没有答应下来。

他盯着乌修平认真的表情,噗嗤憋不住笑,两脚在半空乱蹬,咯咯大叫起来,“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乌鸦,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乌修平双手攥住被单。他情愿穴鼠扇自己几个巴掌,而不是现在这样。

“抱歉。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是,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我做得到,我都能做到。”

“你做不到。”穴鼠道:“搞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乌鸦。”

昏暗的灯光下,穴鼠的唇珠滚动几下。乌修平看见他蠕动着说了什么,一瞬间,邪恶又狠毒地想法出现在乌修平心中:他多么想和床上一样,狠狠制裁这个该死的男人,这些该死的强者。

他与沈曙雀,与平叔,与仁爱院一切穷苦众生的悲剧都是这些高等级玩家,这个游戏化时代的错误!

“下去吧。”穴鼠用脚将乌修平拱下去。

那个问题消散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暧昧的倾诉。穴鼠用被子裹住脑袋,露出半只手和一串长长的哈欠,“别管平安生了。他就这样,我帮不了你……你要是复仇,我建议你去找找他的同伴。他们可比你有资格说出刚刚那些蠢话。”

乌修平知道平叔有队友。

但和平叔经常上门帮忙不同,平叔的队友们极少出现在仁爱院里。他们多站在仁爱院外,远远地冷漠地等待平叔归队。乌修平孩提时总羡慕看着他们肩并肩离开,与沈曙雀会笨拙猜测里面谁是什么职业,又在队伍里负责什么。

乌修平每每都羞于上前询问答案,猜对也不知道自己的对错。

反而是沈曙雀勇敢又主动,第一次猜职业后,便将那些男人们的职业问了个遍,拿着答案在乌修平面前装傻充愣,再也没有输过。

“他们会为平叔报仇吗?”

“不知道。他们挺讨厌我的。”乌修平想起往事,沮丧起来,“我也没怎么和他们说过话。太奇怪了。”

乌修平刚考入高中那一年,平安生的小队正好接了一个带新人的工作。平安生提议让乌修平进来打杂,都不需要蹭经验,纯粹让傻孩子见见高等级的副本。队伍里除了平安生,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同意。

后续乌修平想要进入平安生所在小队,也是屡次碰壁。

逐渐地,他意识到那一队男人对自己抱有强烈的不满。

时到今日,乌修平也不理解那是什么意义上的不满。

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接触平叔的队友们。

沈曙雀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止住血,大致能活动四肢。她拄着乌修平的手,边走边回忆过去, “平叔失踪的消息不就是他们告诉我们吗?”

他们绕过七七八八的沟渠,在垃圾场上去除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再从后门穿过荒坡,钻入仁爱院的狗洞。童姥姥时刻关注着全局,发觉他们回来后,略微皱眉,再次施展技能掩盖他们的踪迹。

“说什么呢?”

沈曙雀抢先道:“在说平叔的队友们。”

提起这个,童姥姥也有印象,“我记得,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大老爷们。他们找你们了?”

乌修平摇摇头,“没有。穴鼠先生让我去找他们。”

童姥姥看着沈曙雀脸上一个巴掌,乌修平脸上两个巴掌,也不知道这两小的又在闹什么变扭。这么多年,她也插手不了这两个的矛盾,叹气道:“都去休息,弄成什么样子。”

中饭,乌修平和沈曙雀都没吃。

晚饭,乌修平和沈曙雀也没吃。

他们两都没什么胃口,各自抱着心事,一高一低躺在单独收拾出来的棚屋下,盖着薄被和防水布,孤零零地看星星。

“今天会不会来个人把我们都杀了?”沈曙雀询问道。

乌修平回答道:“我会和他同归于尽的。”

沈曙雀不屑地笑起来,“就不能打赢他吗?”

乌修平回答道:“阿雀不帮我的话,我没有自信打赢活下来。”

沈曙雀呲着牙给乌修平一拳,“王八蛋。我不要流血。”

乌修平受着这一拳,闭着眼自言自语,“不会的。不会流血的。阿雀。”他接连着喊了好多声“阿雀”,像是通过这种方式锚定沈曙雀的存在,“阿雀。我害怕见平叔。”

“你砍富二代时害怕吗?”

乌修平仔细想下,老实道:“不害怕。”

“对战傀儡呢?还有那只大鸟。”

乌修平再想想,摇头肯定道:“不害怕。”

他们和很小的时候一样碎碎叨叨说着很多话,不一定有意义,但这样躺在盖在独属于他们的空间中,乌修平和沈曙雀便觉得心安。他们裹着彼此的衣服,呼吸着一块被褥下的空气,低声埋怨彼此。

“你害怕什么?”沈曙雀道:“平叔讨厌你?现在还管什么讨厌不讨厌。”

“我不知道。”

“最烦你这点。”沈曙雀指责,“说了这么多,不如偷偷去见一见。”

乌修平想:沈曙雀终究没有喜欢过谁。她要是和自己一样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准说不出这种话。

那种始于年少时的懵懂喜欢,软软的,几乎不带有任何**的味道,光是平安生这个名字,这个人出现在乌修平的世界,少年的心就能磅磅炸一整天。

可惜,那时,乌修平太年轻了。

他没有见识过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爱,也并不清楚一段男女之间的情爱。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对感情所有的理解来自同学之间的流言蜚语,一些书上的桥段,爱情画报上男女深情拥吻,违禁视频里不断响亮的声音。

乌修平为此感到深深的羞耻。

这种羞耻心延续到现在,依旧没有消亡——他侧过身,沈曙雀被他扶过来做打气的僚机。两个人贴在门上,压住把手,往里挪动开一条缝隙:孩子们的呼吸声、磨牙声、梦呓与啜泣密密麻麻地淌在地上。月光透过挨着的床板与栏杆缝隙,拉长最高最端庄的一座睡塌。

一张摇篮床。

“我就不进去了。”沈曙雀放风把门,说道:“你轻点,别吵醒人。”她压下身形,露出缝隙,乌修平从其中钻过去。月光照耀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成一个男人该有的魁梧样子。

房间里每一段呼吸都不一样,乌修平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又闭上。周围轻且杂乱的孩子呼吸声,一层一层剥开,每走一步,便剥开一个孩子的外壳。

等乌修平走到摇篮床前,他重新恢复成一个成年男性的呼吸。

与他对照的是另外一个熟睡的成年男性的呼吸。

平叔。

乌修平渴望月光正正好照耀在平安生的脸上,又期望月光永远不要挪动到这里。昏暗的房间中,借助水泥地的反光,他模糊看到平安生的脸庞与五官,从男人的脖颈、胸襟,他的回忆自动填补出男人的四肢。

修长的手指上面带着一点厚实的茧,那是常年拿着法杖挥舞练出来的战绩,乌修平喜欢那些老茧触摸自己的脸蛋,他认为男人就需要有一些劳动力残留的象征;而在乌修平更小的时候,平安生会撩起袖子,亲昵地抱着他与沈曙雀,将他们两个高高地夹在脖子上,“哇呜哇呜”绕着转圈玩。

乌修平人生中第一双名牌运动鞋是平安生穿过几次的二手货。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平安生的脚码,沿着成年男性踩出来的宽度,他穿进去,脸忽得红起来。

他焦虑地行走,说不出这双鞋子哪里好,哪里不好,又觉得哪里都是好,哪里都是不好的。他感觉到无促,涨红着脸,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接着混乱地呼喊年长者,“平叔。”

“平叔。”

月光照耀在乌修平的脸上,那些因幻想产生的汗水闪烁在伤疤中,每一道都像是**的沟壑。他抓住自己的胸口,紧闭双唇,迫使自己保持沉默。

平安生没有睁开眼。

提示音准点到达。

【您的经验增长100。】

【因特殊原因,增加经验失败。经验转化为自由点数。请及时调整点数。】

……

【您的经验增长100。】

【因特殊原因,增加经验失败。经验转化为自由点数。请及时调整点数。】

……

“平叔。”乌修平低声道:“你害怕我会做什么吗?”

他的脸在月光下,像野兽,又像是融化的蜡块,汗水凝固成另外一种形式的泪水,缓慢地滴落在平安生的嘴唇边。

平安生没有动。

似乎,依旧在熟睡。

下章穴鼠发癫(bushi)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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