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薛暌生尚静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画有辟魂双股剑的画像陷入沉思。

她不眠不喝足达十个小时,几次吃饭点,华鼎苏来叫,她都没有出门。

华鼎苏无法,只得搬出汪悬白这座大山。

他知道,小师妹只听大师兄的。

汪悬白端着米饭青菜与一碗色泽鲜艳的番茄素菜汤,走至她门口敲门。薛暌生才回过神,一如既往说声“不用了”就想应付过去。

这次不成想是汪悬白亲自到场。隔着一扇木门,汪悬白清冽低沉嗓音透过门缝传来:“多少还得吃点,才有力气追踪剑的下落。”

薛暌生一愣,没想到是汪悬白,忽而有点慌神,生怕汪悬白洞穿她脑子里的盘旋念头。

她上一世死前,还清晰记得自己的亡魂被收入红缨袋之前,亲眼看见开国侯府夫人荀媖诚为自己的尸首套上凤冠霞帔。

在荀媖诚的叹息声里,她听见模糊的几个字:“辟魂双股剑……”

薛暌生的死因必定与辟魂双股剑相关,她为此可以废寝忘食,不吃不喝,连日只为想出辟魂双股剑的下落来历。

汪悬白将糕点吃食一应推前,沉默片时,恍不可闻地轻叹开解:“被今早一片血尸的惨景吓住是正常之事。”

万想不到汪悬白重点在此,薛睽生愣了一下,捂嘴轻笑。

汪悬白反倒被她笑得不解:“你笑什么。 ”

薛睽生忙摆手:“不敢不敢。”

实际心里却暗暗心想,她本因追查辟魂双股剑与自己前世死因入了魔,才致每日不眠不休,原来师兄们错以为她被武林血腥震撼。

这何尝不是一好借口,薛睽生欣然应允,听得门口咚咚两声。佟镜破和华鼎苏身着清肃道袍,杵在门外疾呼:“那对老夫妻来了。”

汪悬白和薛睽生对视一眼,二人起桌,同时拎起桌边道剑,入鞘。

赶到楼下,那对老夫妻两手作揖,激动感恩不已:“多谢道长制暴安良,否则今日当真死在那恶霸刀下。”

汪悬白身为清肃大弟子时期确是尽心尽责,也受百姓敬爱。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其修为人品,他一现身便是可靠与安全。

汪悬白心知老夫妻登门拜访必有要事,亲自请坐沏茶。

那两老夫妻热茶也不及啜饮,两泪纵横:“江湖的纷争我们老百姓能懂什么,平日粮米菜食能吃就是天大满足,为何残杀忠良?”

薛睽生安慰二老,胸中疑惑:“那夜究竟发生何事,二位可曾听闻。”

老公公一把年纪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腰身,愤愤不平起来,精神矍铄得仿佛能生吞几个恶汉:“阿彪素来本分,送菜回来路上被人杀了。”

汪悬白早在街里邻坊四处打探真相,微沉吟道:“他是给将军府送饭的,平日从家出发出城,脚程来回应耗时不少。”

老婆婆连声激慨附和:“谁说不是呢,将军府的小将军素爱纵马围猎,连他们府内人都言,必是活人所为。”

老公公哭着缅怀邻居阿彪:“一把剑,怎会无端杀人?可怜两兄弟命丧黄泉,比窦娥还冤。”

汪悬白垂在腰际两侧的手暗暗握紧:“二位放心,我们这就去将军府一探虚实。”

两老适才离身,厢房座位边上的佟镜破坐捺不住,恨不能屠剑血溅三尺,“大师兄,我们现在便可赶往蒋府,为他报仇雪恨。”

汪悬白点头: “我们今晚便赶过去问个一二。”

佟镜破华鼎苏跃跃欲试,却见向来活跃的小师妹呆愣不语。他俩好奇,凑近悄问:“小师妹,想什么如此出神?”

薛睽生恍然抽神:“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一路心神恍惚,茫茫白白的思绪纷扰杂乱,无数今生前世光影交错,最终停驻在一个名字上。

蒋啼鸿。

少年扬马骋沙场,一把红缨亮铁枪,上马杀伐征战郎,杨花一夜为争放。

鼎鼎有名的玄袍束腰将军之子,自幼与士兵同吃同住同杀异族,流血饮喉,领军千里,少负英才。

蒋家两代身居高位威高权重,纵使朝廷上一手遮天呼风喝雨的姚公公,见了开国侯夫妻必须也含颐夹尾,不敢造次。

汪悬白一行道士赶至邻城将军府,守门的将士戴盔持枪威吓他们离开。

恰巧府内老管家认出清肃道服,连忙喝停。

汪悬白知事态紧急,开门见山不多废话,态度清淡措辞平静:“近来江湖动荡多有血雨,我与蒋将军想探讨此事。”

干涉武林风波的剑侠妖剑一事,老管家唯恐怠慢:“我家少将军前日刚巧上山野猎去了,汪道长几位暂居府内小住,可好?”

汪悬白随和至极:“多有叨扰,敢问最近府内可有动乱。”

老管家犹豫一阵仍是叹息坦白:“自少将军山猎赖发生了不少扰人清心之事,恳请四位道长暂住,也有我的私心。”

汪悬白听及此,心中有两三分判断。

千里迢迢之外的京城乃蒋家整个开国侯府的地基大本营,这里偏小,汪悬白几人住下,日日清晨却也不乏舞刀弄枪的演练操戈之声。

门口守卫、后厨老妈子、管门的房牙子,平日与阿彪相近,七嘴八舌描述阿彪死状。

骠肥油亮的门牙子油水颇多,吃得满脑肥肠,粗鲁描绘:“我去张望过阿彪尸体一回,可惨不忍睹,尸首分离,真是造孽啊。”

薛睽生急着追问:“地点在哪?”

后厨的老妈子弯腰撩开后厨黏厚油腻的绿布帘子:“还能在哪,府门东直走一眼瞅着的闹市街道,大晚上没个人烟。”

薛睽生寻思:“好端端来送菜,怎么就为妖剑所杀?”

守门的卫兵摇摇头,皱着能挤死苍蝇的眉头百思不解:”平日阿彪人缘极好,不可能有人怨恨。”

四人回到管家给汪悬白安置的住房。

薛睽生思忆着上一辈子残存的伶仃碎片,试图拼凑,一番折腾下来筋疲力筋,连连摆手叫屈:“越想越蹊跷,怎的活人就死了。”

她前世上山谨遵掐指太岁的良言相劝,山上避难三年,不曾好好修习剑术,凄惨落得今世所有谜题都云里雾里的凄凉下场,简直悲叹。

佟镜破仔细回忆将军府周遭异状:“我能断言肯定有人拿了辟魂双股剑作祟,只是谁就没了头绪。 ”

薛睽生抽丝剥茧般半推半导:“为何偏偏选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给将军府送饭菜的无辜平民。”

华鼎苏冷傲不齿道:“必是平日就草菅人命,漠视弱小的奸邪之辈。”

薛睽生深有同感,模糊记得上一世直到自己死后也无此事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她不禁求问汪悬白:“大师兄,你说会是谁。”

汪悬白指腹叩盏,面色无波无澜好似一潭幽静古水:“特意追到将军府追杀,巧妙避开将军府下人,这人打定要事情闹大的想法。”

佟镜破嘶了一声:“难道是那个姓蒋的少将军自导自演。”

薛睽生将蒋啼鸿想得再坏,这个猜测倒是从出现,当即冷抽口气:“也是,并无没有这种可能。”

汪悬白不予置评,他向来不在十足把握之前妄下断论,“这几夜我们悉心观察,那阿彪死相奇怪,管家欲言又止,应该还瞒着些事。”

薛睽生回到自己的床铺躺了许久,终是心烦意乱。

外边天穹尚亮,怕四处转悠被府内熟人窥出真实身份,不敢胡乱走动。

她刚刚来前头戴一顶飘飘欲仙的纯白纱帽,手持玉钟,被师兄师弟打趣端由也只欲盖弥彰,含糊其词。幸好入门,管家没有起疑。

她自幼长在宁国侯府。

宁国侯薛震公与开国侯蒋烈节曾属开国勋侯,尊贵威仪,两家自有为了先帝开疆辟土的深厚情谊,交往过密,子女当然也会十分熟稔。

佟镜破华鼎苏竟还戏谑她,一顶白纱戴帽看着竟然分外端庄,颇有城中府里女子的气质。

薛睽生暗笑,她本就出生贵门侯府,母亲早逝,父亲再无二娶续弦,如何做安分守己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她比谁都熟悉。

全看她愿不愿意罢了。

闲闷无聊,薛睽生拾起帽子重新戴到头上,出门逛游。

她一柄白剑悬抱胸前,东街逛完,游逛西街。

回将军府前,薛睽生特意兜圈张望阿彪惨死的那条陋巷。小巷无人,地面上血迹干涸,留着拖干和残留的斑驳褐色。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乌漆嘛黑的铁质东西朝她偷袭而来。薛睽生惊吓一跳,敏捷躲开这致命一击。

接二连三的纷繁攻击如雨点落下,薛睽生面上疾风阵阵,颇觉压迫。

她在窒息的高强度袭击阵招里躲闪跳跃,摇铃幻剑,怒气逼喝:“妖孽,光天化日胆敢作祟。”

那男子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瘦削脸颊,双眼乌黑无光,一头长发裹进黑衣帽兜,高大伟岸的身躯挺拔利落。

若非他豹头蛇身的权杖,单凭长相,还会让人错认是哪家纨绔子弟。

细看方才看清他满头乌发掺杂的细碎银发,根根泛白发亮。他嗤之以鼻:“小道姑,交出你怀里的宝贝。”

薛睽生手摇幻铃,在万千剑光华光之中凌波微剑。

数十道剑光被她当做武器,将黑帽人当做野草垛子狠命戳击。薛睽生冷笑,“好大的口气。”

黑衣人功力深厚,丝毫不受薛睽生疾如骤雨的剑击威胁。几招过后他占据上风,反倒一掌击倒薛睽生。

薛睽生心口真气紊乱撕裂,倒地刹那鲜血从口喷出,她力不难支,却仍勉力支持抬头。

她笑着挑衅,口气虚弱:“瞧你的权杖纹路,招式来路,百年魔头修为净挑弱者欺负,懦者行为。”

男子权杖蛇头怒气汹汹指向薛睽生纱帽下掩盖的脸,轻蔑不屑:“凡人庸俗贪婪,我杀就杀了。”

他借力驰健到薛睽生脸前,杀寒威逼:“你是何方来头,一介小小道姑竟有这块东西。”

薛睽生衣襟流露的半截残木圆梳赫然乍现,当即吸引这名神秘男子注意。他劈手夺梳,掌风凌厉带杀,即将欺近之际被剑一剑剜开。

罩纱掩盖的脸颊若隐若现,薛睽生侧头按住脸庞,心头的铁锈涩味哇的一口又要涌出,她忙用手去捂,腰间那人揽的手臂收紧一分。

汪悬白低着嗓子沉声道:“没事,我们立刻回府治伤。”

沿道剑割破男子的手后立刻又听随指令,飞旋盘桓着向那权杖男子招招致命攻去。

权杖男子放声冷嗤:“清肃的道长道姑原来也是人多欺少,今日浪吞穹恕不奉陪,来日辟魂双股剑前但求公平对决。”

汪悬白并无恋战之心,唤回沿道剑就挟薛睽生飞剑回府。

薛睽生躺在床上,被她嘴角涌出的愈来愈多的血丝染红斑驳的雪白罩纱被汪悬白摘下,帽纱下缓缓露出一张极其惨白毫无血色之脸。

汪悬白以指探脉,翻起道袍盘坐在薛睽生身后,扶起之后两掌灌力为她疗伤。

薛睽生胸口滞闷难忍,喉头始终哽咽:“大师兄,是我剑术不精才受此伤。”

汪悬白叹息宽慰:“你不要多想,那浪吞穹是百年修为嗜血残忍的魔头,你现在好好疗静气聚神,我为你逼出淤血。”

薛睽生浮起几丝愧疚:“我单独出行,非但没找出辟魂双股剑的线索反而受到伤害要你相助。”

后背上感到汪悬白覆盖上来的温热手掌,随即真气灌入,薛睽生顿觉全身堵塞的经脉四通八达地打通,她聚气回丹田,缓慢睁眼。

汪悬白收手,从她背后问道:“现在如何?”

薛睽生刚张开嘴唇就有郁结的淤气喷薄而出,她忙拿手腕去掩,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已然横伸,拿着素净的帕子放到她唇前。

薛睽生呕出胸口被掌击的那道淤血,急喘数秒,望着汪悬白的帕子被自己糟蹋得鲜血斑斑,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对不起。”

汪悬白只摇头关切:“你可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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