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深高举火把,在漆黑天牢内缓缓前行。
天牢尽头,一人白衣素裳,青丝如墨,他听见声音却没有回头,望着天牢窗外的明月轻声道:『你不该来的。』
林云深掀开黑斗篷帽檐,向前靠近牢门,『改口供,我带你离开。』
『你要我撰写檄文声讨自己的祖父?』
虽然上官若没有转身,但林云深看到了囚衣上往外渗透的殷红,以及锁链摩擦的碰响——他不愿让我看到他的窘迫。
『我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知道你从来很孝顺。可是若哥哥,你明明也知道天后的新政利大于弊,是富强国家的好事,既然你从来跟你祖父的看法背道而驰,为什么不愿开口呢?只要你开口,天后一定会赦免你!』
『云深,我知道你的好意。可如果整个家族只有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就当是为了我,若哥哥,求求你。』
他终于转身。
月光照在上官若脸上,却一片模糊,看不清眉眼,但林云深依旧记得他说的话
——『对不起,云深。我无法看着父母亲族在我面前死去。也无法独自一人背负着家族的罪孽存活下去。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错误,不过万幸的是,那天醉酒后,我终究没有碰你。』
『云深,忘记我的存在,好好活下去。』
『不、不!我们该一起活下去呀!若哥哥!若哥哥!』
林云深蓦地失重,惊呼着双手凌空乱抓,『不!不要!不要!』一个人从旁抱住他,『云深,别怕,你做噩梦了。』
刺目阳光从窗外照上|床榻,林云深坐起身,右手遮住双眼。风起鹤坐在他身边,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
林云深猛地喘息四五个回合才回过神,抓过毛巾用力擦脸。
梦境中的痛感依旧蔓延在心腔
——为什么又会梦到从前的事?
若哥哥……
不知擦了多久,温热毛巾边角都泛凉了,林云深才移开帕子。恢复视线的瞬间,他发现师兄已穿戴好外出的衣服,床铺也收拾整齐——仿佛是纯粹看着他睡觉似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熬了夜。
而原本清澈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异样深邃,透着哀也似的浓雾。
没有精力去探寻这份哀伤源自何处,林云深缕缕头发后想坐起身,却在起身瞬间被紧紧抱住,『云深,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林云深回答过几千遍,嘴角肌肉本能而麻木地执行流程:『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我们会永远不分开吗?』风起鹤抱得更紧,几乎让林云深有些卡脖子的窒息。
林云深不懂这两个问题有什么不同的。
但他既不想探究根源,也不想引起争吵,于是处于惯性回答道:
『当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可过分爽快地回答并没有引起风起鹤的高兴。
相反,那静静注视林云深的眸子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良久,师兄垂眸,眼底涌动的哀雾愈发浓稠,『云深,你喜欢跟我在一起的家吗?』
林云深打心底里厌烦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但看到风起鹤失魂落魄而惶恐不安的眼睛,又实在很难说什么重话,于是他撒谎道:
『当然喜欢,这万千灯火总有一盏为我而留,每天我一回家,就能看到满桌香喷喷的饭菜,和温柔美丽的你,我还有哪里不开心呢?』
『那你会爱上别人吗?』
『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直到海枯石烂,我的心头也刻着你的名字。』林云深拉起风起鹤的手背轻轻一吻,『所以,我们能去吃早饭了吗?』
风起鹤双眼水色潋滟,似笑非笑,直到那水色几乎要溢出眼眶了,他才淡淡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林云深心头一刺,愣在原地。
良久,他哼笑一声,起身穿好衣服。
饭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相顾无言。
盘子里的荷包蛋,端上来是两个,撤下去还是两个,风起鹤没给他夹。
用完早饭,盘子都撤下去,仆人送来茶水漱口时,风起鹤说:『今天我有点事,不回来用晚饭了。』
林云深点头,『挺好,我也有点事,也不回来用晚饭了。』
风起鹤久久注视他,『蛮好。』
『嗯,可不蛮好么?』林云深微笑。
风起鹤于是起身离去,带走了清风剑。
林云深茶水漱口,牙签剔牙,翘着二郎腿靠太师椅上,没去追。
这可把一边的家令福伯急得不行!
可他又不能明说,只能试探道:『今天休沐,家主有什么安排呢?』道长从没有冷落过你,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是不是该哄哄他?
从来举一反三,一句话能听出十七八个意思的林云深,今天仿若耳朵聋了。
他唤人更衣,又名人取来百宝箱。
一抽屉一抽屉的饰品铺满桌面,他在摆放戒指的托盘内左看看、右选选,仿佛挑一个好看的扳指是比抚慰伴侣更重要的事。
对此,福伯有些难评。
他是林云深的奶公,从小看着林云深长大。
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
他清楚小主人的放浪形骸其实是有情可原,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是这天才般聪颖孩子人生绘卷上的污点。
可他只能看着这孩子的人生一点点堕落,却无计可施。
好在风起鹤出现了。
温润如玉的道长纯白无暇,终于让小主人斩断过往,安安稳稳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如今怎么又不行了呢?
挣扎几番,福伯终于打算越过身份开口,却被林云深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管。另外,我今天的确要拜访公主,不回来了。』
福伯张着的嘴只能合上,看着林云深骑上踏雪乌驹,朝着宫门行去。
*
大约是有记忆之后,到开始换牙的这段时间里,林云深懵懵懂懂地发现了一条世间真义。
似乎地位越高的人,拥有的伴侣数量就越多。
圣人是皇帝,有三宫六院,享佳丽三千。独宠天后只是他的选择。
世家贵族、封疆大吏们,无一例外,全都是妻妾成群,各房妻妾子女争宠不休。
而普通的商人、富户、则往往只有三四个妻妾,兼一两个外室,或养零星的歌妓。
至于府中的仆人、有地的平民、或者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们,都只有一个媳妇,两个人搭起伙来过日子。
再往下走的贩夫走卒、车马劳役,可能终其一生,都攒不起娶媳妇的聘礼,只能孤独终老。
由此可见,伴侣的数量,可以侧面反应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财富。
从这个角度来说,伴侣也是一种资源。
既然是资源,那就是要掠夺的。
尤其是高质量的伴侣。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很多人至死都不明白的道理,林云深九岁左右就发现了。
于是,开了窍的林云深,在一众还只会玩泥巴、看自己小弟弟的同龄男孩中脱颖而出,一通乱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了翠竹书院的所有女孩当老婆,除了一个磕掉门牙说话漏风的,他觉得这样好丑所以没有收。
这时,有个傻大个站出来,他显然还没明白伴侣是资源的道理,只是出于小朋友朴素的正义感:
『你为什么不给她小点心?』
林云深摆手:『我只给当我老婆的人小点心。』
『那你也让她当你老婆。』
『不要,她说话漏风,好丑。』
女孩『哇』地哭了。
傻大个道:『你这是欺负人!』
翠竹书院是世家贵族们的育儿所,年幼的孩子会被投放于此处,接受学前教育,培养感情、维持人际。
所以能在这里出现的孩子,身份地位都是相当的。
林云深双手叉腰,『怎么?你喜欢她?那我就把她分给你当老婆了。以后你照顾她,你给她带点心。』
傻大个挠挠头,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老婆,但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安排了。
之后都手拉着手,跟那小女孩一起上下学,每天带一块桃花酥。
很多年后他俩成亲了,林云深还收到了请帖。
当时他还在清风山上夹着尾巴当乖师弟,看到请帖脱口而出就是一声『淦』,吓风起鹤一跳,万幸糊弄过去了。
目前这俩人的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
当然,这是后话。
扯远了。
说回养老婆们这件事。
当时林云深有六个老婆,虽然他雨露均沾,但女人就是很麻烦的,要哄。
除了每天分发点心外,还有别的需求。
有的是新款的小头花、有的是罕见的小玩具、还有的是漂亮的小手帕。
林云深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够造。
怎么办呢?
林云深想到了打劫。
书院里的其他男孩也是贵族子弟,也都有不少的零花钱。
虽然林云深个头不是最大的,但相比于只会使用蛮力的同龄人,已经开窍的林云深明白了套路和战术,因此战无不胜。
林家那小崽子是混子、流氓、纨绔等等恶名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逐渐流传在街头巷尾的。
大概就这样打劫了半年,被打劫的男孩们突然意识到单兵作赢不了,于是开始抱团。
玩群殴,林云深可吃大亏了!
虽然他有六个老婆,但女孩们从小就是很精明的,分零食的时候抢着来,要打架都嘟嘴躲一边,只有一两个能被忽悠,但根本不抵事。
被群殴了几次的林云深开始反思,思前想后他认为己方战力太低,女孩太精,不好忽悠,平时花销也大。
要找一个好忽悠、听话、能分担花销的人。
于是,他决定收一个男老婆。
找谁呢?
没两天,十岁的林云深就锁定了目标。
一个性情孤傲、独来独往,谁也看不上的傲娇包——零花钱还特别多。
行吧,就他了。
于是某天,林云深从天而降,从墙上跳下来拦住那男孩去路,『从今天起你要给我当老婆。』
『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的老婆们也不全是喜欢我的。』
那男孩皱眉,抿抿嘴,『你不让开我就打你。』
『那我们就来打架吧!我赢了你就给我当老婆。我输了请你吃绿豆糕。』
『不要。』
『我知道了,你就是怂了!是不敢!』
很多成年人,在跟人吵架的时候,往往也会一时语塞,从而失去最佳的反驳机会,直到半夜躺在床上才痛哭流涕『我当时应该这么回』!
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一旦被挑起情绪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就深陷进了套路里。
从而答应了这个赢了只是『拿到一块绿豆糕』,而输了就要『给人当老婆』的稳赔不赚的圈套里。
但好在!那孩子性情孤傲是有底气的!
不管是念书还是习武,都非常优秀,林云深第一次在单打独斗中被打成猪头。
末了,林云深捂着脸陷入怀疑:
鸭子哟!本来看这小子独来独往不会搬救兵,没想到这么厉害!
不过没关系!
林云深眼珠一转,开始嘴攻!
打架打不过,但凭他开了窍的聪明脑瓜,挑起同龄人的怒火可太容易了!
果不其然,小男孩很快生气挑眉,高举小木剑用力打在林云深右臂。
『啪嗒!』
小木剑一折为二,林云深摔倒在地,揉揉胳膊,手心有血,哭着说:『好疼。』
『你、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不怪我!』虽然说话恶狠狠的,但是漏了怯。
小孩子嘛,发现自己闯祸了都是害怕的。
林云深很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现在要做的可不是哭着去告状。
他又揉了一会胳膊,哭着擦眼泪,余光看到那男孩也偷偷瞥他。
于是抬头,眼泪珠子往下窜,又看看男孩手里断掉的木剑,擦干眼泪站起来,把自己手里的木剑递过去,『你的木剑断了,下午有剑术课,被先生看到的话会责罚你的,你用我的吧。』
那男孩懵了,站在原地,嘴唇翕动,涨红了脸,『那你呢?』
林云深没有回答,留下木剑,哭着走开了。
下午因为没有木剑,林云深被先生罚了,在太阳下站了一下午。
第二天,那男孩带着精致点心过来归还木剑,林云深收下了。男孩还是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扭扭脚尖、低头不说话。
林云深笑着说:『怎么?愿意当我老婆啦?』
男孩嘴唇翕动,哼唧几声,又涨红了脸。
嘿嘿,这不就拿下了吗!
有了男老婆后,养女老婆们的花费终于有人平摊了,荷包压力骤减。
平时被群殴也有稳定帮手了!
林云深就这样纵横捭阖到十四岁。
在那之后,同龄的孩子们就要有新的去路。
女孩们要开始学习女德,学会去当一个合格的妻子;男孩们则要选择今后保家卫国的方式。
林云深跟女老婆们告别,每人送了根发簪。
唯一的男老婆走上前,『云深,你要去哪儿呢?』
这是个好问题。
男孩的去路比女孩多,但也不是毫无限制的。
无论是从军还是入仕,都有一定的门槛。哪怕是想当个混子,也要看祖上的福荫够不够茂盛。
思前想后,只有一条路子最好
——给皇室当伴读。
这是一条必然能进入仕途,且不需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安稳路线。
『我要当伴读。』
『不!这不好。』男老婆着急道:『皇子们都是高人一等的,伴读就是出气包。你会受委屈。而且当今风华正茂,太子之位随时变更,皇子们都是竞争对手,难免暗中较劲,伴读处于风口浪尖,是第一批被献祭的人。很危险,不要去。』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林云深笑着摇摇扇子,学着文人骚客的模样扇子遮阳,转身离去。
的确如男老婆所言,皇子之间的竞争是激烈的,伴读随时可能当炮灰。
但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她跟哥哥们享有同等的地位,却永远不会因为争储夺嫡而受到牵连。
*
永凰宫内,金碧辉煌。
林云深在侍女的带领下步入正殿。
袅袅檀香萦绕,刺金屏风后,婀娜女子正悠然挥扇。
林云深躬身行礼,『微臣林云深,参见公主殿下。』
一声哼笑自屏风后传出,『你来做什么?』冷冰冰的话语,带着一丝嘲弄。
林云深不以为意,挺直脊背道:『臣以为公主有事相商,既然公主没有事,那微臣告退。』
『站住!谁让你走了!』屏风后的女子不再轻摇团扇,而是捏紧扇柄,气息起伏跌宕,末了,她起身自屏风后走出。『我这永凰宫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是微臣不请自来,叨扰殿下。愿以宫规领受廷仗。臣告退。』
『不许走!』
盛装的公主承袭了天后的美貌,她年轻,画了桃花妆,白皙的皮肤本该配粉色的口脂。可她秀眉蹙起,眼眶通红,连带着嘴唇也被咬成殷红颜色。
『林云深!怎么我不去找风起鹤麻烦,你就永远不会主动来找我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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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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