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灵霄

在遇到林云深之前的人生里,

灵霄遇到的所有同龄男子,都是去了势的。

这种去势不单指身体上的,也指精神上的。

身边伺候的内侍自不必说,而她的哥哥们,也像不能人道的猫,匍匐在母后裙下,连说话都是奶声奶气的。

至于那些来讨好她的王孙公子们,谄媚之情溢于言表。

她曾让他们一排站好,她从左到右一个个耳光打过去。

那些男人的反应很有意思。

或是磕头求饶、或是流泪哭泣,有些人把野心写在脸上,还笑着问她的手疼不疼。

那年她十二岁,却已经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了。

一个个比她还母、比她还像女人,看着就让人生气。

就在那个时候,林云深作为新晋入选的伴读,来到她的身边。

灵霄很清楚记得,那是个艳阳天。

她斜躺在花园凉棚里,看着面前一排排跪着的少年们。

这些人都是父皇母后从王孙贵胄的子弟中,为她精挑细选的伴读。

她已经全都玩腻了,所以又求了个新伴读伺候她画画。

『但愿不是个贱骨头。』

灵霄吃一口美味点心,拿起手中弹弓。

这是她每天中午都要玩的游戏,每个伴读脑袋上都顶一样水果当靶子,然后等着她用手里的弹弓击落。

请注意,这里的当靶子可不是一次性的。

如果公主殿下打不中,那她就会一直打,直到打中为止。

有人运气好,头顶一个大西瓜,那他很快就能得到解脱。

可有人偏生运气差,拿到一颗小葡萄。

直被打得鼻青脸肿成了猪头,也还要继续顶着葡萄当靶子。

灵霄最喜欢看他们绝望又无助的样子。

这世道男尊女卑又如何呢?

在她面前,所有男人都是窝囊废。

而这些没有用的窝囊废即便挨打了,也只会抖着贱骨头向她磕头求饶。

他们求饶时总匍匐后背,四肢蜷缩,从上往下看,就像一只只乌龟。

她最喜欢看乌龟,每每都能哈哈大笑。

时值正午,伴读们已经整齐跪好。

有人瑟瑟发抖、有人脸上满是昨天留下的伤疤、还有人似乎已经认命,眼神空洞望向前方。

灵霄笑着摇摇手指。

今天弹射的不是石子,而是从神机营偷来的铁弹珠。听说这玩意放在黑火.药里能把人的脑袋炸开,她倒要看看,没了黑火.药的铁弹珠,还能不能把人脑壳嘣开?

这样想着,她朝着跪地的伴读们拉起弧度,比她虚长几岁的少年们即便跪地也抖动双腿,哭着大喊『公主饶命』。

『不哭不哭~就你了!』灵霄随手一指一个小胖子,这是她伴读里最丑的家伙,她极讨厌他,巴不得他立刻死掉,但这家伙偏生家世不错,不能明着杀掉,如果今天能死于意外,倒是个不错的结果。

说时迟、那时快,铁球一把弹出。

可电光火石间,不知从哪飞出一颗鹅卵石,打歪了她的弹珠!

那弹珠射歪了,没被阻止就会射向胖子左眼,轻则眼球爆裂,重则一命呜呼。

可出手这人却一息之间又快又准地救了胖子。

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又恼怒有人敢拂了她的兴致,灵霄大喝道:『是谁?滚出来!』

本该挨脑壳嘣的胖子裤子漏了尿,颤巍巍跪下来,眼泪鼻涕齐飞的丑脸下移。

灵霄看到一张精致细腻,宛如女孩般的漂亮脸蛋。

不由心生厌恶

——又是一条母狗。

母狗是她对去势男人的简称,意思是又母又狗。

『微臣林云深,见过公主殿下。』

『你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敢打飞我的石子?』

『原来是石子吗?臣方才站于背阴处,瞧着不像是石子,倒像是铁弹珠之类的东西。此物杀伤力极大,打在人眼睛上,轻则残疾、重则毙命。臣一时情急,故而出手,请公主见谅。』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还递了台阶,但对当时的灵霄而言,无疑是忤逆!

她是公主,她要打人,被打的人非但不能躲闪,还要把脸凑上来给她打才是!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数落我?来人,把这家伙给我按着,我今天偏要打瞎他的眼睛!』

没有跟母狗们一样跪地求饶,林云深抬腿踹开前去执行命令的伴读。

这是灵霄第一次看到男人在她面前反抗,这更激起她的愤怒,让更多人上去围殴。

而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竟然意外能打,以一敌五仍不落下风。

看得灵霄心口砰砰直跳。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令她心烦意乱,也管不了公主应有的仪态了:『废物废物废物!你们七八个竟还打不过他一个!来人!再来人!给我打他!』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征服欲。

当时的她太在意输赢,以为只要赢了就能让林云深低头。

却忘了强极则辱的道理。

那次林云深伤得很重,手脱臼了,脚骨折了,连肋骨都断了三根。

他昏迷前的眼神桀骜又冰冷,就像一只不屈的小狼。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向她求饶。

当天夜里,灵霄失眠了。

从没有男人敢忤逆她、从没有男人敢当众给她难堪、从没有男人敢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异性辗转反侧。

母后知道她聚众殴打伴读后,皱眉训斥她两句,罚她两天不许出门。

可林云深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

当然,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

她是公主,金枝玉叶又怎么会有错呢?

不过,她可以给林云深一个求饶的机会。

又过了半个月,林云深拄着拐杖进宫伴驾。

他是负责丹青的伴读,每天需要为灵霄调配颜料、裁剪画纸。

灵霄不爱念书、也不喜欢画画。

不管是风华绝代的状元郎、还是德高望重的文臣领袖,都被她用砚台砸过脑袋。

久而久之,再没有先生敢督促她的学业了,而她的伴读也就成了混日子的舔狗,只需要把她伺候好了就行。

但林云深不一样,他总是跟别人格格不入。

他从来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听从灵霄欺负人的命令。

他只是默默地为灵霄准备画画的用具,不管灵霄会不会来。

灵霄当然也捉弄过他,只是他虽然不会露出初遇时小狼般冰冷的眼神,却永远温和礼貌而不失疏离——这种感觉像极了如今的风起鹤。

每每灵霄大喊:『林云深!』

他都会轻声说道:『我在。』

『你是不是讨厌我?』

『公主何出此言?』

她答不出来,脑袋空空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该读书了。

但她依然不愿低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她十三岁生辰的宫宴上,为她庆生的宫宴不知为何混入刺客。

挥舞着大刀的黑衣人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来不及尖叫,身体就被调换了位置。

——那是林云深唯一一次抱她。

刺客刀尖砍伤他的手臂,温热鲜血滴在她脸颊。

随后林云深反手夺过刺客刀剑,抹了那人脖子的同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侍卫们围上来,一个个喊着救驾来迟,人群隔开他们。

灵霄伸手,拦不住林云深手执横刀向前走去,与刺客厮杀。

刀光血影中,林云深脸颊飞溅鲜血,眼里尽是桀骜不羁。

真漂亮……

那天晚上,灵霄又一次失眠了。

耳畔无数次回荡着林云深抱她时,两人的对话。

『林云深,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公主的伴读,当然要保护你的安全。』

想到林云深眼中闪着光的锐利和锋芒,想着刀光血影中他的的桀骜和不屈,

灵霄彻夜难眠。

那是她第一次,无比想要得到一个男人。

在那之后,她开始学画画,工笔、白描、山水画……

太傅们都说,她很有天赋。

每天清晨,灵霄就奔赴画阁,看着林云深为她裁剪画纸、调配颜料。

她说:『林云深。』

他答:『我在。』

她又说:『林云深。』

他又答:『我在。』

这样的问答往往能持续一上午,甚至更久。

那是她这一生里,最开心快乐的日子。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到达永远,直到她嫁给他。

但这份『永远』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那天清晨,灵霄带着昨日新得的名家画作赶往画阁,期待着跟林云深一同品鉴。

然而画阁却空空如也,原本应该坐在桌前裁剪画纸的人不知所踪。

她跑遍了周围的建筑也一无所获。

后来,她在宫廊上抓到了两名眼神躲闪的伴读。

『林云深在哪?』

『他、他……』伴读们支支吾吾的,『他不会来了,确切地说,是永远不会来了。』

灵霄如晴天霹雳,『什么意思?』

『林云深的娘亲是荡.妇,昨天跟野男人苟合被抓了现行,两个人被捉奸时还没分开,尔后被族里人用被子裹着,在街坊邻居的见证下,抬着去见了林老太爷。』

『林老太爷心善,本想放她一条生路。只要她认错受戒、剃度出家,就可以在青灯古佛下了此残生。』

『但那女人却似疯了,哭着说她没错。她尚风华正茂,怎么可以守活寡?错的是这个世道,是这个女人没有话语权,必须依附男人而生、当牛做马的世道。』

『这种狂悖之语惊世骇俗,林老太爷当即挥舞拐杖,以家法将其仗杀。』

『他娘被打死后,他爹在病榻上也听到了消息,原本就病了很多年,这下咳了两口血,竟也跟着去了。』

『林云深一夕之间父母双亡,而后他二叔站出来,说夏氏为人淫|荡,林云深一定也不是林家的种,当即下令将林云深逐出林家,连带着铺盖卷都扔了出去。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就没人知道林云深的消息了,伴读的玉碟里他已被除名,林家族谱上,他的名字也被划掉了。』

灵霄手中的画卷落在地上。

林云深走后,她再也没有画过画。

重逢已是两年后。

林云深重回林家,扳倒二叔,夺回林家家产。

在那之后,他成了风月场的常客。

他随意地与人接吻、到处留情、与很多人有过恩爱。

很多人都说,『他就跟他那个贱种娘一样,满身浪荡。』这些人都被灵霄拔了舌头。

『林云深!』她在宫廊拦住他的去路。

此刻他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桀骜,而是温柔含情的,但灵霄却觉得,她可能再也得不到这个人了。

『林云深!你去哪?为什么不带我去?』

『殿下,你还小,那些风月之地,我不能带你去。』

『是不想跟我接吻吗?我看到你跟他们接吻,有男的也有女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当然不能啦,傻丫头,我把你当妹妹,又怎么能跟你接吻呢?』

这一声妹妹让她哑然。

想要得到林云深,就必须接受风月场的规则。

在这个圈子里,任何恩爱、情意、乃至交|媾都是『玩玩』,不能当真。

一夜过后便灰飞烟灭。

因为不能当真,所以谁都不能拿誓言乃至贞操当成筹码,去道德绑架另一个人。

露水情缘是这个圈子的标配。

『我也可以只是玩玩!』

『灵霄,别闹了,融入这圈子的代价你付不起。』

是啊,她是一国之公主,这样的代价,年幼的她付不起。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林云深,我不再是孩子了!我有男宠!我有很多很多的男宠!我付得起这个代价了!』灵霄咬紧嘴唇、愤恨地看着求而不得的月光。

却听他说:『所以,这就是你去找风起鹤麻烦的原因?』

他的眼里又满是锐利跟锋芒,就跟那年初遇时一样

——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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