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三层，一号解剖室。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惨白的无影灯垂直倾泻而下，将不锈钢解剖台映照得一片森然。孙明僵硬的尸体躺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进程因仓库的低温环境而稍缓，但尸绿已从右下腹蔓延至肋弓，皮肤呈现出污秽的暗绿与灰败交织的斑驳。

韩又又站在解剖台旁，已换上淡蓝色的无菌手术服，N95口罩和护目镜将她大部分面容遮住，只露出一双异常专注、冷静的眼睛。社恐的怯懦在此刻被绝对的专业壁垒隔绝在外，她仿佛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

她首先进行系统的体表检验。尸温测量显示与环境温度接近；尸僵已遍及全身，下颌、颈项、上肢关节尤为僵硬；尸斑主要位于尸体接触地面的胸腹部，呈暗紫红色，指压褪色缓慢。她仔细记录，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平稳，如同手术器械碰撞的轻响，回荡在寂静的解剖室里：“体表检验完毕。尸僵全身存在，进入缓解期；尸斑主要位于胸腹侧，指压部分褪色，符合死亡时间超过72小时的征象。**征象明显，尸绿范围扩大。”

接着，她的全部注意力聚焦在那致命的头部创伤。她小心地拨开黏连在伤口边缘、沾染了血污和脑组织的头发。

“创口形态呈不规则星芒状，边缘伴有明显的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带。”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创口中心区域对应枕骨部位，呈多发性、粉碎性凹陷骨折。骨折范围涉及双侧顶骨后部、枕骨大部及部分颞骨乳突区。”她用骨锯小心地扩大创口暴露颅骨内部，金属摩擦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骨折线呈放射状向颅底延伸，直达枕骨大孔边缘。硬脑膜广泛撕裂、缺损。小脑组织严重挫碎、部分外溢。脑干区域特别是延髓和桥脑下部…”她顿了顿，用探针极其小心地拨开受损的组织，“…可见毁灭性挫碎和离断损伤，组织形态学结构完全破坏。”

观察窗外，单向玻璃隔绝了气味，却隔绝不了景象。李星星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观察台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那金属捏碎。她紧盯着韩又又的动作，声音低沉：“凶器？”

“凶器推断为带有棱角或显著凸起如活动扳手的调节蜗杆部位或类似重型工具的着力点的重型金属钝器，”韩又又举起证物袋里那把沾满黑褐色凝结物和毛发组织的废弃重型活动扳手，“其形态学特征与创口形态、骨折类型高度吻合。现场发现的此扳手为第一嫌疑凶器，已送痕检比对微观痕迹。”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颅骨创口深处，手中的探针如同精准的标尺，点在枕骨大孔上方约1.5厘米处一个相对完整的环形凹陷上。“核心发现在于首次打击点——”她的声音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此处骨质呈典型的环形塌陷性骨折，中心受力点明确，直径约1.2厘米，边缘骨质挤压、内陷。打击方向近乎垂直向下，力量高度集中、瞬间释放。根据生物力学和神经解剖学原理，仅此一击的动能传导，已足以造成延髓生命中枢呼吸心跳中枢的毁灭性损伤，导致呼吸心跳瞬间停止，即时死亡。受害者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反应。”

她移开探针，强光扫过周围那如同被重锤反复砸烂的西瓜般的恐怖区域。“后续多达七、八次的重复打击，”她的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寒意，“打击角度杂乱由后向前、由上向下、由左向右均有，力度不均，造成了颅骨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硬膜大面积撕裂、以及小脑和大脑皮层组织的严重毁损。这些后续损伤，在法医学上，对于致死性而言是冗余的。其作用更像是发泄极端情绪，或更可能的是——刻意扩大损伤范围、混淆视听，企图掩盖首次打击的精准性和专业性，将其伪装成临时起意、手段凶残的劫杀现场。”

“伪装成劫杀？掩盖精准灭口？”李星星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凛冽的杀意。

“表面痕迹极力模仿激情劫杀的特征。”韩又又抬头，护目镜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单向玻璃，与李星星的视线在虚空中交汇，“尸体背部和下肢衣物有与粗糙水泥地面摩擦形成的拖拽痕，方向由反应釜外侧向夹角内延伸，距离约3-5米。地面部分血迹有被疑似粗糙棉质布料反复擦拭的迹象，但手法极其仓促敷衍，覆盖不完全，遗留多处潜血反应。凶手试图制造搏斗、翻找财物的假象——衣物口袋被暴力外翻，内衬有撕裂痕迹；腕表表带被硬物撬断而非解开；地上散落小额零钞和无关卡片——但所有这些，都缺乏真正抢劫行为的内在逻辑和目标性。核心目的昭然若揭：灭口。劫财是烟雾弹。”

“灭口。”李寒寒站在李星星身侧半步之后，声音低沉冰冷，如同两块玄冰在深渊中碰撞，“他知道得太多了。或者，他在书房里发现了什么，他不再是棋子，而是…必须被清除的隐患。”

此时，解剖室墙上的显示屏亮起，张龙带来的那份泛黄卷边、浸透着血泪的旧报纸复印件被高清投影放大。陈小雨那张被马赛克模糊了面容却依然能刺穿灵魂的黑白照片，旁边是报道中描述的惨绝人寰的遭遇，以及角落里那张周天豪年轻时的嚣张侧影。张龙沙哑、疲惫却燃烧着怒火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看清楚！这就是周天豪那个畜生八年前干的好事！用钱和势，害得一家家破人亡，自己逍遥法外。林薇！她一个人，背着全家的血债，她嫁给他，不是为了当什么阔太太，是为了让他死！死得痛苦！死得身败名裂！”

赵虎隔着观察窗，看着照片上少女模糊的轮廓，听着张龙字字泣血的讲述，眼圈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操他妈的…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林薇她…她…”

李星星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张周天豪年轻时的脸上，那副轻佻、残忍、视人命如草芥的嘴脸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的恨，我懂！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但她的方法，把自己也变成了刽子手！”她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墙壁，射向审讯室的方向，“她怎么确保周天豪一定用那瓶香水？她怎么知道毒发时间？那个精密的液压锁装置，是她一个学艺术出身的女人能独立设计安装的？孙明的死！时间点掐得如此精准，就在他可能暴露关键信息的前夕！这绝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她一定有个帮手！”

解剖台上，孙明破碎的头颅在无影灯下无声地诉说着真相。而林薇的防线，正在仇恨与恐惧的撕扯下，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