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南烟总督梅石例行去给朱憬怀请安。
这次他没有像前面几次一样吃闭门羹,侍卫直接放他进去,说是王爷有请。
梅石跟着引路的下人去书房,一路上看到主院雕梁画栋,宏伟壮观,稍稍放下心来。
到了书房,朱憬怀请梅石落座,让人奉上茶水。
江玥仍是一身男装,扮作侍卫守在朱憬怀一侧,梅石有注意到她,但眼神并未在她身上停留。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这等老臣完全没必要拐弯抹角。
“本王打算十日后在王府设宴,遍请诸位大人、士绅,请各位携眷出席。本王初到,并不熟悉各位大人,还请梅总督代为通知。”
梅石虽觉得突兀,但王爷初到藩地,设宴联络感情很正常,他自然满口应下。
至于携带家眷,也是图个热闹。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夫人。”
“王爷请吩咐。”
“本王府中没有女眷,宴会上女眷要有劳夫人照顾。”
这是应该的,梅石得知这位殿下身边并无女眷时便提醒过自家夫人。
朱憬怀吩咐完事情,盯着梅石的眼睛,“想必梅大人已经听说了本王进南烟城之前的事。”
梅石肃容起身,后退到书房中央,恭敬地跪下,“官府一向禁止买卖孩童,这几年的拐卖案件也一直从重处理。光天化日之下竟还有卖儿鬻女之事,是臣等失职,请殿下处罚。”
梅石对此事有心理准备,王爷初到藩地便碰上这种事,确实令南烟颜面尽失。
他也颇觉蹊跷,奈何人已经被殿下带走,他这几日并没有查出其他不妥之处。
无论如何,先认罪总是对的。
“本王确实很生气,也很失望。”朱憬怀自小在宫里长大,拿捏人心之术也懂一些。
梅石再次俯首认罪。
“臣已加派人手去各个村落讲解律法,定会好好教化百姓。”
朱憬怀点到为止,不可能让一位老臣一直这般请罪。
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梅石身前,屈身将梅石扶起。
“大人日理万机,自然难以面面俱到。本王这几日派人细细查过,并没有发现此类事件。大人的辛苦本王明白,这件事想必也是在大人预料之外的。”
梅石面上配合朱憬怀的表演,内心却是忍不住思索,看来这位殿下也察觉到了不妥。
“可需要老臣安置那一家人?”
“与其让他们回去为了生计愁苦,不如留在本王这里吧,府里人手不多,正好让他们有个正经差使,好过日子。”
梅石皱眉,他想了想还是打算提醒一下,“殿下,据老臣所知,这家的男人很不妥。”
“大人请讲。”
“他好赌成性,前几年将祖上的家业都败光了,如今竟以子换财,恶劣至极。只怕将他们放在王府会生事,不如老臣把他们带走安置。”
作为这里最大的父母官,那等大事梅石不可能一点也没有察觉,朱憬怀自然不会把人交出,“本王让人打听过了,也会多关注他一些。既然已经留下先这样吧。”
梅石谨守为臣本分,不再多言。
梅石离开后,朱憬怀看向一直站着没有动的江玥,“你说他知道多少?有没有参与?”
江玥摇摇头,“不知道,先看看吧。”
最初只说让总督夫人关注一下内眷的事,实际上宴会的筹备非常繁杂。
只有十天时间,要按亲王的规格准备,从总督夫人善意关心宴会进度的那一刻起,注定这些琐事都要托付给她。
江玥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朱憬怀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看江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也就坦然接受了。
梅夫人任劳任怨地接下了这个紧急差使,然后顺理成章拉了梅栽和孙善雨两个壮丁。
梅夫人经验丰富,虽时间紧了些,她快刀斩乱麻,一些厨子还有杂役直接从自家调用。
梅栽和孙善雨也不是生手,就这样一应事情很快筹备好了。
总算忙完了,孙善雨站在王府后花园的小湖边,毫无淑女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突然左脚一滑向湖里倒去。
“姑娘!”一声惊呼后,孙善雨的丫鬟阿莹拉住孙善雨的胳膊,另一只手上前托住孙善雨的腰。
她身手利索地抱住自家姑娘,将人带离了湖边。
“姑娘何必呢?”阿莹跟在孙善雨身边有几个月了,知道她有一些自己的心思。
孙善雨脸色不太好看,默不做声。
“姑娘就算错过了明日的宴会,难道真的能影响什么吗?”
孙善雨暼她一眼,“如果不能影响,你何必拦我?”
阿莹低头,“保护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孙善雨“哼”了一声,迈步走开了。
湖边的假石后面,江玥走了出来。
交州总督孙耀的嫡长孙女,南烟府知府冯肖隐的外甥女,江玥听说过这位姑娘,是在和朱憬怀有关的传闻里。
江玥觉得选她做王妃确实不错,这样他们这些王爷身边的人会省很多事,只要她家没有参与那些不法之事就好。
毕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江玥也考虑过其他对象,比如南烟总督的幼女,或者本地夷族的女孩子。
或者都娶了,朱憬怀是亲王,娶上好几房媳妇很正常。
只是这位姑娘为何要自尽?难不成有什么困难?
这些事对江玥没什么吸引力,江玥只当看个热闹,便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万事俱备,第二日宴会的正日子,王府自清晨就开始热闹起来。
这宴会江玥没打算参加,她和朱憬怀简单说了几句后打算去看师父的回信。
朱憬怀的毒已解,现在江玥对师父的行迹并不是很关心。
又想起之前栽赃刘家和欺骗师父的事,江玥有些心虚,故而师父的信已到了两日她还并未拆开。
不好再拖下去,江玥回到房间后,让阿顺取来竹刀,仔细将信封拆开。
江玥取出信展开,见信上只写了两个字,“速归。”
看到这封信,江玥有种说不出的郁闷,看向阿顺,“师父给你写信了吗?”
阿顺点头,将自己的信取来放在江玥伸出的手掌上。
江玥仔细阅读后,提笔给师父写回信。
她首先抱怨了师父太记仇,教育师父要心胸宽广,以后给她写信要写详细些。而后理所当然地表示她不去刘家受委屈,反正婚书已还,刘家人也以为她已死,她与刘家再无干系。
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将朱憬怀毒药已解的事告诉师父,只说不必给她药引了,她会继续努力解毒,向师父证明她的医术已超越师父。
最后又撒娇卖萌说自己想在南烟大干一番,将来封侯拜相光耀门楣。
最后的最后,江玥说,请师父借她几个擅经营的人,朱憬怀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跟着这样的主公真的很可怜。
考虑到她再一次违背师父的命令,江玥又绞尽脑汁想了一些讨好的话,力求能让师父心软,多多支持她的事业。
此时前院的宴会上,朱憬怀在众人都落座后才出现。
免了繁复的礼节后,朱憬怀并没有吩咐开宴。
他扫视了一下在场诸人,表情严肃地开口,“本王到此地已有一月,之前没有与诸位相见确实事出有因。”
总要先说些话的,现场的人都有心理准备。
宴席并未将男女分开,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入座,一些女眷在这等严肃的氛围下有些紧张,战战兢兢地等着亲王殿下训话。
“本王尚且年轻,骤然被父皇委以重任,唯恐辜负君恩。奈何刚到封地就遇到了不法之事,本王实在惭愧,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该如何向父皇陈述此间情状。”
看着大臣和士绅们都低下头,朱憬怀继续说。
“为了了解更多内情,本王这些天派出不少人去查探本地的民生百态。”
他缓了些语气,还暗暗带了欣喜,“本王发现城内百姓都安居乐业,并无不妥,可见那日之事只是个例,不能一以概之。”
感受到上面的气氛暖了一些,现场胆大的官员开始奉承,试图进一步缓和一下氛围。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爷这些话也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南烟不仅是他们这些人的南烟,更是亲王殿下的南烟,只要脑子正常的人绝对做不出给自己拆台的事。
朱憬怀一直在努力按江玥以前教他的技巧读取这些人的情绪,奈何刚开始所有人都低着头,后来抬头后也都面带标准的笑容。
也就一些女眷和年轻公子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可他们的反应对朱憬怀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怪不得江玥不来,朱憬怀想。
就像江玥说的,这宴会就是对这不出门的一个月画上句号,大家都混个脸熟,方便后面一起做事。
朱憬怀吩咐开宴,提前安排好的歌舞也开始按顺序上场表演。
现场很快活跃起来,南烟本身就民风开放,一些年轻的公子姑娘看亲王殿下愈发和气,也就逐渐放开了。
这次宴会要持续一天,所以难免有些人需要更衣,或者出去醒醒酒透透气,大家都是随意走动,并不拘束。
朱憬怀和几位重要的大臣闲聊,他对南烟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也逐渐放下架子和他们说笑起来。
突然,张邵走到朱憬怀身边。
各位大人十分默契地停止说话,眼观鼻鼻观心。
张邵一向大嗓门,他附身在朱憬怀耳边,尽力压低声音,“孙总督的孙女落了水,江公子正好路过,跳进去将人救了起来。”
朱憬怀猛地站起身,“什么?人没事吧?”
梅总督和冯知府也一同紧张起来,屏息听张邵的回答。
“江公子武功高强,身体很好,并没有出事。”
朱憬怀松了一口气,吩咐,“你让人去看看,给江公子煮些姜水,不要着凉了。”
张邵应是退下。
梅总督和冯知府见张邵就这样离开,而他们的亲王殿下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两脸茫然。
不是,人家孙姑娘怎么样了没人管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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