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泽金黄……咸甜适口……”
铮铮拿出小本子,记下了方才吃的椒盐饼口味。来槐阳镇已有月余,她几乎将镇上的吃食尝了个遍。
偶尔有人从她身旁路过,都会朝她投去几个目光。小姑娘生得娇俏,模样讨喜,同人对视时便会大大方方地弯起一双笑眼。
有人走到白发老妇支的枇杷摊子旁,同她说:“梁阿婆,我方才瞅见了那姑娘写得一手好字,你可以拜托她写封家书给你家阿铎。”
梁阿婆的夫君早逝,留她与儿子相依为命,将儿子拉扯大后他参了军,一直待在边境为国效力。
她便带着儿媳妇便一路来到了槐阳镇在此地安家。
儿子曾是襄王部下的将士,几年前战死在了漠河关,而今小孙子也同样奔赴边境,势要为国效力,击退胡盂人。
她此前便注意到了那个穿着打扮精致的姑娘,这姑娘在一众粗布麻衣中分外惹眼,瞧着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小姐,只是不知因何缘由来了这里。
梁阿婆思忖许久,趁着摊子上无人,踱着步子走到她旁边,笑容和蔼:“姑娘,可否帮老身个忙?”
显然没想到会有人会找自己帮忙,铮铮点头如捣蒜:“阿婆,您说便是。”
“我想请姑娘帮我写封家书。”
梁阿婆想不到铮铮应下的这样快,她局促地用手蹭了蹭衣衫,把捂了许久的碎银给少女,慢声道:“不会耽误姑娘太久,几句话便好。”
掌心中的碎银温热,可铮铮感觉烫手。
她推拒几番,坚持不肯收,“举手之劳,阿婆不必客气,既然是帮忙,我又怎能收您的银子呢。”
等到铮铮写完那寥寥数言,梁阿婆将竹篓里的洗干净的枇杷给她:“好姑娘尝尝,我家的枇杷个头又大又甜。”
“谢谢阿婆,您唤我铮铮便好。”
“铮铮——是哪两个字?”梁阿婆识字,早些年伤了双手,不光拎不起重物,连笔都拿不起来。
“取铁骨铮铮中的'铮铮'二字。”
“好名字。”
梁阿婆珍惜地收好那封信,佝偻着腰,问:“铮铮瞧着面生,来此地可是寻什么人?”
槐阳镇虽在漠河关地界,却与之相距甚远。
铮铮望向漠河关的方向,似是能透过灰墙和连绵山峦,寻到记忆中那道颀长的玄色身影。
他的发带一如既往在风中肆意摇曳,嗅觉灵敏如她,轻轻一嗅便能闻到独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浅淡幽香。
想念一个人竟是这样的感觉么。
铮铮望着手腕那截留有浅淡气息的发带,展开笑颜:“我等在这里,是想离心上人更近一些。”
*
繁星点缀在夜空,寂寂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斑驳光影,入夜后的演武场只剩宗殷一人。
阵阵凉风扑面,他仰着头望向夜空,咬着发带将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绑起来,听见铮铮传来的心声,“宗殷,今晚的月亮好圆呀,你看见了吗?”
他们在同一地界不同的地方,看同一轮天边月。
宗殷捡起地上的箭矢,直直射进草靶,“看见了,是很圆。像你之前在绥曲县看见的那轮像糖糕的月亮么。”
“呀,你还记得!”
虽然看不见她的人,但是凭着她的语气,宗殷还是能想到她说这话时的一颦一笑:“我记性还不错。”
铮铮自那日帮梁阿婆写过信后,便在她的邀请下借住在她家中,与她为伴。
庭院中有一颗枇杷树,她透过树梢望着那轮圆月,握了个空心拳贴着眼睛。
困意来袭,她回屋躺在床榻上,嗅着手腕上那截染上了自己气味的发带,有些怀恋那近两个月变成兔子待在他肩上的那段时日。
一路舟车劳顿,她并非听不见那群人私底下谈论自己是只肥美的兔子,红烧或是炙烤,总之别有一番风味。
可她早已不是初下山那般任人宰割的兔子,也因在宗殷身边汲取莫大的安全感从而对那些恶言毫无畏惧。整日同他待在一处,偶尔实在嫌吵闹便躲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幽香便能沉沉睡去,进入悠长梦境。
思及此,铮铮翻了个身,摸了摸身旁空无一人的床铺,无声地叹了口气。
“宗殷,我有好久好久没能见到你了。”
她迷迷糊糊地握紧手腕,意识逐渐朦胧。
“发带上你的气味彻底消散……”
话还未能说完,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夜里静谧无声。
宗殷说出口的心里话没能再得到回应,他静立片刻,就着朦胧月色,手指重新搭在弓箭上,一套动作迅疾利落。
箭矢离弦的刹那,“嗖”地一声,直直穿透草靶。
宗殷并未停歇,摸出箭矢重复方才的动作。
嗖——
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啸如锐鸣的飞鸟!
接连三箭穿透靶心,草靶闷声砸在地上,激起尘埃。
少年丢开弓箭,单手撑着膝盖,呼出一口气,不甚满意地轻啧了声,低喃道:“还不够。”
那双一向淡漠平静的浅眸闪过一丝狠厉。
箭矢射穿的草靶,不足以湮灭他这些年来的恨。
*
铮铮写得一手好字。
白日里她在街边支了个摊子,给人代写书信。
槐阳镇如她这般年轻的姑娘少之又少,如她这般长居此地的更不多见。她模样生得好,活泼伶俐,唇红齿白,逢人又爱笑。穿衣打扮总是很鲜妍,梳着少女发髻,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大小姐暂住此地。
她没什么架子,代写书信从不收取费用,镇上多数是奔波生计识字不多的住民,因此她的摊子排满了人。
一大清早,便有人捧着瓜果来到她摊子前,笑容和煦,道:“铮铮姑娘早呀,你尝尝我家新下的甜瓜,可甜了。”
手中的甜瓜很香,铮铮笑吟吟道:“多谢。”
那人继续说:“今日,是想请你帮我给家中父亲写封信。”
铮铮摊开信纸,听完她口中所述后下笔。
写好后递过去的间隙,前来写信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有人突然冒了一句:“诶铮铮姑娘,不知你年岁几许,可有婚配?”
“顾婆子,你该不会是给你家那外侄问的吧!”
此话一出,众人开始起哄。
“那可不,铮铮姑娘姿容秀美,眸若灿星,逢人便笑,谁人瞧见能不欢喜?”
“你那外侄生得是不错,可他如今二十有三,铮铮姑娘这等活泼性子,哪里能瞧得上那闷葫芦?”
“那可说不准。”
“我瞧着铮铮不过十五六七岁,又生得貌美,想必早就议亲啦!哪里能轮得到你那外侄?”
……
铮铮哪里见过这种热络场面,下意识捏紧垂在手心中的兽牙,没有开口说个只言片语。
一旁的梁阿婆解围道:“你们呀,都消停会儿罢!这丫头瞧着是年纪不大,倒是已经结了亲。她夫君如今在漠河关随军征战,和我家阿铎一样上战场杀敌咧!否则她怎会来这苦地方帮你们代写书信?”
众人知晓梁阿婆来槐阳的缘由,了然地点了点头:“年纪轻轻便许好了人家,当真是有些意外呢!”
“废话,我要是男儿郎,瞧见这么个可人儿的姑娘,我也要立即将她娶进门的!”
娇俏姑娘闻言有些拘谨,羞得红了耳朵,罕见地没有搭话茬。梁阿拥住她拍了拍,对大伙儿道:“好了好了,姑娘家面皮薄,可别再打趣了!”
次日一早,风和日暖。
众人路过书信摊子前一瞥,不经意瞧见那写得一手好字的姑娘梳起了当下时兴的妇人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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