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头讲起

这一家人的故事还得从头讲起,家庭环境和幼时经历镌刻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

李争争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常听奶奶和别人聊天,奶奶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家男人从来没有为讨媳妇儿发过愁。

当然,李争争的奶奶离世时享年84岁,到她神识清醒时,她都在拿这个事儿到处说嘴,不同的是当年她因为儿子而炫耀,后来因为孙子而炫耀。

可事实上,她的大孙子李光宗和二孙子李耀祖都离婚了,她的小孙子李天赐才从学校毕业,人家还没打算结婚呢。

——

回看遥远的一九八七年,在李争争的想像里,那一年是红色的,热情洋溢的。

那年,长发微卷、高大帅气的费翔在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冬天里的一把火》,作为第一个在春晚上蹦迪的男人,他一夜爆火,迷倒众生。

那时候的人们端庄腼腆,突然看到这么一个打扮新潮、热情奔放的男人,简直惊为天人。

春晚过后,追赶潮流的女孩子们纷纷开始追星,而男孩子们都跑去烫头。一时间,爆炸头、喇叭裤纷纷出现在街头。

李争争的爷爷李同仁在山河省保阳市定水县小七河乡当乡长。他年轻时当过兵,后来因病转业回到家乡,起初在乡里当武装部长,后来升任乡长。

老李家在李争争父亲那一辈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李文,老二李武,老三李斌,老四李超。

李武便是李争争的父亲。

他们家三个大小伙子出落得人高马大,老李家的门槛儿都快被说媒的踩烂了。

说媒的听说李文已经定好亲事,目光便转向李武。

那时李武差两个月才满十八岁,他是1969年5月生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李武有着一身的力气,是个尚好的劳动力。

1987年3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黄土地开始化冻,大树开始抽芽,万物生机自此勃发。

那时,人民公社制度刚刚结束,人们再也不用去生产队挣工分,开始了承包责任制。

一天,李武正在院子里垒猪圈。

毕竟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年轻气盛,身材高挑,哪怕倒春寒,他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微风拂过,白衬衫被吹得鼓起,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松松垮垮地箍在腰间,李武双手握着铁锹,用力时手背青筋暴起,两条大长腿有力地蹬下铁锹,额角微微渗出汗珠,真是个青春灿烂的花样少年。

李武留着快到肩膀的浓密长发,一边干活一边哼唱着:

你就像那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了我

你就像那一把火

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

“哎哟!这时间点儿了,你怎么还在锄泥搬砖啊?”一个瘦瘦的大妈跨进大铁门,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拉长嗓音夸张地问李武。

李武抬头,甩一甩自认为很帅气的长卷发,唇角上扬牵出两个深深的大酒窝,他嘚瑟地说:“我垒猪圈呢,再不垒小猪都跑出来了。”

赵梅掀开门帘从屋子里出来,手里端着盛满高粱的簸箕,她招呼道:“来了,他秦婶儿。”

“啊,来了来了,老赵啊,我可帮你问了,那闺女比老二正好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呐!”秦婶得意地看向赵梅,两人挑眉对笑,秦婶儿是李同仁同事的媳妇儿,两家距离不算近,是这两年才有的交情。

“真哒?”赵梅笑着问。

“真的,真的!我跟老王家说好了,就约在她们家,两点见面。”她上前两步问赵梅,“现在就得走了,怎么还让老二干活儿呢?赶紧让他换衣服去啊。”

赵梅一边搓高粱,一边说:“我们这老二啊,眼里有活儿,就是个闲不住的勤快人。”

秦婶儿堆在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这是个直爽的农村女人,她一拉衣袖,露出胳膊上的机械表,往赵梅眼跟前送,“你看看几点了?合着你们娘俩都不着急是吧?晚上没有高粱面下锅了?”

赵梅见秦婶儿急眼了,扯开嗓子喊李武,“老二,快点儿换衣服去,咱们现在走。”说着赵梅抱起簸箕转身回屋里。

李武把铁锹戳在墙根儿,低头拍拍身上的灰尘,说:“不用换了,我这挺干净的。”

“哪儿干净了?看你那裤腿上的泥点子。”秦婶儿是真替这娘俩着急,“还有,你看看你这小痞子似的头发,当心王家姑娘看不上你。”

李武用五指拢了拢头发,把白衬衣的两个衣角随意地系在一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站在院子正中,他扬着下巴,说:“这是现在最流行的费翔头,看不上说明这她审美不行,不过话说回来,谁第一次相亲就能结婚呀?”

一句话差点儿把秦婶气吐血,她刚要开口训李武,赵梅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两把崭新的自行车钥匙,状似无意地在秦婶儿面前晃了晃,然后递到李武手里一把。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交通工具分三种,第一种腿儿着,双足丈量黄土地;第二种驴拉木板车;第三种新式自行车,二八大杆儿。

他们三个人一人骑一辆自行车,颠簸在广阔又弯曲的田间土路上。

到达王家时,已经下午三点。

王家早年间是这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地主,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搜刮家产,再后来就成了贫下中农。

他们家当家的叫王书珺,现年七十二岁,他小时候上的是私塾,后来成了教书先生,村里几代人年少的时候都受教于他。

王书珺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他清瘦文雅,谦和有礼,在这发展年代里贫苦艰难,却从不曾苦任何一个孩子的教育,在他的课堂上,很多书卷都是他亲手撰写下来,再一一发给孩子们学习。

他的夫人名叫张瑞清,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七十多岁的小老太太皮肤仍然白嫩,有皱纹但细腻,说话轻声细语的,要说唯一的不足就是那双三寸金莲令年岁已高的她走不出门前那条巷子。

和李武相亲的正是王书珺和张瑞清的小女儿王惠,惠是贤惠的惠。

王惠有三个哥哥,最小的哥哥都比她大十三岁,加上她的父亲,家里有四个男性劳动力,哪怕物资再匮乏,生产队的活儿再苦再难再累,王惠在娘家也没短过吃喝,是个在父母兄长千娇百宠、万般庇护下长大的女孩。

一行三人直接把自行车骑进院子,还没停下自行车,就有人掀开门帘冲他们打招呼,“秦婶子来啦?”

李武一点也不怵,他撑着长腿支好自行车,跟在赵梅身后和见到的人一一打招呼,而后他目光不经意抬起,一张冰雪般的脸庞撞入眸中,那姑娘瘦瘦白白的,穿着红色的外套,扎着两条长辫子,一副单纯朴实又鲜活灵魂的模样。

那是王惠,她正站在窗棂前观察和审视这个前来相亲的男人,见李武看向自己,她又羞涩地低下头去。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里,好人家的闺女都要憋在家里洗衣服做饭,她们从不接触生人,尽管生得明媚灿烂,也只能眼巴巴儿地等着媒妁之言;若是谁家闺女敢自由恋爱,一定会被贴上‘没家教’‘坏女人’的标签儿。

那时候,女人的选择是很少的,她可以被别人选择,却不能主动选择别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李武的雷达在一众人群中率先锁定王惠,任耳边哄哄闹闹,他隔着一道窗棂,只看到了王惠。

李武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王惠都不知道,自从他们见面,春天就来了。

是王惠激活了他的青春,也惊艳了他的青春。

直到现在,李武已经五十多岁,他的脑海里仍然会时不时地浮现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如果用文雅一点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冰肌玉骨冷美人,凭窗而倚待郎君”。

王惠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阳光里,厚而模糊的窗棂给她增加了一道朦胧的滤镜,若隐若现的笑与情窦初开的眼神令李武一生难忘。

在李武的脑海里,她不会发福,不会皱眉,伟大的时间也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为什么连王惠都不知道自己惊艳过他的青春,大抵是因为这片土地太过吝啬赞美,也最擅长沉默相对。

那天,他们相看得很成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武对王惠一见倾心,而王惠没有表示不乐意就是乐意。

王惠已经二十一岁了,她到现在都没有接触过除父兄以外的任何男人,更没有谈过恋爱,每当人们指指点点说她嫁不出去时,她都会变得特别焦虑。

后来媒人又问王惠的意见,她像是说服自己,也告诉大家:“李武挺好的,找个哥们弟兄多的人挺好的,要是将来家里有事,还能有血脉相通的人互相照应。”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被一群闲杂人等簇拥撮合,缘分也算有了开始。

王家人厚道,没有人过问那天为什么迟到了一个小时。其实那天是赵梅故意的,她一直以乡长夫人自居,虽然早就不是封建礼数的年代,国家一再倡导人人平等,可“人分三六九等”刻在赵梅的基因里。

乡长家的门槛儿,哪儿能随随便便踏足?

说白了,就是快当婆婆的女人想要拿捏未来儿媳妇,她觉得自己作为婆婆,可以拥有支配儿媳妇的权力。

【灵魂叩问】父权制下,女性拥有历史吗?

和朋友们分享下面一段话,非原创,侵权删——《女性苦》

你要写女性苦,就不能只写女性苦

你要写勇须眉要你瘦无骨,七尺儿贪你三寸足

你要写入门三日无虚度,一日学蒸煮,二日勤扫除,三日频频催大肚

你要写出门勤耕苦做无寒暑,家中事事躬亲不得误,才恩赐你进好女人名录

你要写怀孕十月犹木蠹,不能解他腹中苦,自然寻人巧作纾,莫学悍妇莫善妒

你要写招娣生生刻进你眉目,写坟头三寸草,十丈贞节牌

你要写女性苦,当知这桩桩不见血,事事非干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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