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武和王惠多番相约,王惠发现李武很喜欢哼唱流行歌曲,不管是从穿着打扮还是个性喜好都很时髦,王惠慢慢真的喜欢上了李武。
不过因为李武父亲的身份,王家人对于这门亲事低调了许多。
初次见面人非常多是因为要讲究排场,后来街坊四邻前来打听,王家人便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没影儿的事”,他们好像习惯了“偷偷的”,其实那是王书珺的经历与创伤,后来演变成他的智慧,他深知“言以泄败”的道理。
王惠决定嫁给李武,是因为她第一次到李武家做客时,一进里屋就看到一幅‘家和万事兴’的字匾,还有一柜子的书和报纸,王惠浅显地认为这是一个追求家庭和睦与知识学问的家庭,家里的人自然也是知识分子,大抵是值得托付的人家。
那个年代流行“先成家,后立业”,换言之就是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到社会上历练一番,尚不知社会运行规则和人情冷暖,就先被父母推着进入婚姻,背负家庭。
当年九月份,两家人坐到一起,正式把二人的婚事提上日程。
不料,临近李武和王惠领证时,竟然出了幺蛾子。
李家同村的人因为嫉妒王惠嫁给乡长家的儿子,于是偷偷向李同仁举报王惠私自改过年龄。
那个年代,农村的年轻人结婚,除了相看顺眼,父母同意外,女孩的年龄也是有限制的,范围一般是上不过三,下不过五,不然就会被归类于不匹配的区间。
李同仁得知后,便和中间人,也就是秦婶的丈夫一起到公安局查档案,他们把王惠的档案一字不落地看完,又查看王家父母的,王家三个哥哥的。把王家人查了个底儿掉,终于查出王惠确实改过年龄,不过不是改小,而是改大了一岁。
李同仁这才放下心来,他虽然同意了这门亲事,但还是因为王惠没有比李武大三岁,没有抱上那块虚无缥缈的金砖而遗憾了好久。
经过这件事,被保护得很好的王惠看见了“举报”这件事在父亲脸上刻下的恐惧;同时她也见识到了人性里的恶,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你可以过得好,但绝不能比他们好。
——
自从李武和王惠谈及婚嫁,赵梅就开始话里话外地哭穷:
老大刚结完婚,哪儿还有钱给老二办?
他们哥儿仨,才置办齐了两套房,这穷得叮叮当当响,怎么还盖得起第三套啊?
这一大家子人,那么多张嘴,哪儿还吃得上饭?
......
王家人一听就明白赵梅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怕女方多要彩礼,王书珺仁义又坦率地表示:“我就那么一个小女儿,要的只是她能安稳幸福地过日子,亲家,你们就是给多少彩礼,我都会给我女儿陪嫁回去,我们娘家再额外给她陪嫁两个大件儿。”
赵梅一听,心里松下一口气,她就好像谈判赢了一般,连连说道:“哎哟,亲家,那哪儿行?结婚四大件儿还是得我们准备。”
那个年代结婚,需要准备的四大件儿有黑白电视、自行车、缝纫机和石英手表,最终是李武家买的黑白电视和自行车,王惠家买的缝纫机和一对石英手表。
结婚前一星期,母亲张瑞清专门把王惠叫到跟前,她拉着王惠的手,殷切地说:“闺女啊,你过门儿后一定要伺候好丈夫,孝敬你公婆,多干家务,节俭一点,遇见什么事儿呀,要学会忍耐,日子不会一帆风顺的,但咱们也得好好儿过。”
王惠懵懂地点头,思考两秒问:“妈,结婚以后我还能读书看报,和哥哥们一起去挣钱吗?”
“结婚以后,你要以你的丈夫为主呀,凡事都要和他商量,他允许的话,你自然是可以的。”张瑞清一边说,一边给女儿梳头发、编辫子。
她平日里最宠这个小女儿,可临出嫁的几天,张瑞清什么事情都让王惠做,洗衣服、做饭、收拾家务......她甚至还紧急教王惠缝被子、织毛衣、做棉袄......
张瑞清生怕王惠嫁过去后被婆家挑剔。
——
1987年10月1日,李武和王惠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举办婚礼。
二十岁的王惠身穿一套红色喜服,头上簪着红珠花,站在大衣柜镜子前别新娘花,她五官精致,面如桃花,一颦一笑端庄含蓄,一言一行喜不自胜。
那天,她在心里重复母亲对自己的教诲,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嫁作人妇后要做好人妻,做好人母,做好儿媳,遇事隐忍求和,好好经营家庭。
王惠淳朴善良,温柔贤惠,结婚的喜庆让她以为一切都将朝着幸福与希望进发。
十八岁的李武穿着大一圈儿的西服,笨拙地系上红领带,整个人挺拔帅气,但就是有一种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的不协调感。
他手里捧着一束假花来接新娘,还没进门就被一群小孩子团团围住,他笑着一边给孩子们发糖,一边给大人们递烟,一副清澈又憨厚的模样。
此时的李武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过后,他就该扛起家庭的责任。
大喜的日子,外面鞭炮齐鸣,一片欢呼。
王惠今天漂亮极了,张瑞清过来抱了抱她,反复叮嘱:“闺女啊,以后你就是他们家的人了,在那边儿要好好儿的,有点儿眼力见儿......”
最后,张瑞清往王惠手里塞了一把筷子,柔声叮嘱她出门后记得往回抛,王惠这才抬起头看向母亲,两行热泪唰地就滚下来。
王惠哭了,新婚的唢呐声却骤然响起,咸湿喜悦的泪水伴着凤凰飞天,百鸟相送。
王惠被李武抱出门,白皙的脸蛋儿在太阳底下更显娇嫩,可她却伴着唢呐声笑着哭,哭着笑......
李武抱着她站定在家门口,礼炮声噼里啪啦地炸响。王惠努力向身后扬手,一把筷子哗啦啦散落在地,这叫“扔离家筷”,意味着从这一刻起,王惠不再吃娘家饭,再回娘家便是客。
又是一阵喜庆的唢呐鼓乐和礼炮声交织,全村人都围过来看新郎新娘,纷纷议论着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王惠被抱上自行车后座,李武长腿跨上自行车出发,颠簸的路令王惠羞答答地揪紧李武的衣服。
狭窄的农村土路上,一辆辆绑着红色喜带的自行车呼啸而过,王惠扭头,眼含热泪回望自己出生长大的家。
只见一群人喜气洋洋地目送她,母亲张瑞清却泪流满面,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伤。
行至巷子尽头,李武的自行车即将拐弯之际,王惠看见母亲在家门口泼下一大盆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生女儿就是为了泼出去吗?王惠鼻腔酸涩地想。
女人过门后才是真正孤立无援的开始。
王惠被接到广进村,他们上拜天地,下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一系列礼仪过后,王惠回到她和李武的小房间,正好看见媒人在往喜床上铺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她每撒一下便虔诚地说上一句“早生贵子”、“儿女双全”、“三年抱俩”.....
这种祝福丝毫没顾忌王惠是否愿意,只是相当霸道,不讲道理地强加在她的头顶。
来瞧热闹的人们看见大嫂贾英端着红布托盘进来,便开始起哄,媒人转身一把拉住李武,将他推倒在王惠身上。
见一对新人亲密接触,围观的人们纷纷鼓掌起哄。
托盘上放着两碗饺子和两双红色筷子,媒人冲窗外大喊一声:“乡亲们!吃饺子喽!来!来!快来!吃饺子喽!”
几乎是一瞬间,乌泱乌泱的乡亲们涌入婚房,个儿个儿眼巴巴地看着一对新人。
媒人让他们俩拿起筷子,对李武说:“你给她夹,她给你夹。”
李武照做,夹起一个饺子递到王惠嘴边,王惠刚咬一口,赵梅和媒人齐声问:“生不生?”
“生不生?”瞧热闹的乡亲们也跟着哄嚷。
“生不生?”
......
饺子皮儿确实是生的,王惠在被追问的情况下,羞涩地答:“生。”
周围的人们纷纷哄嚷,意味不明地笑着,纷纷问:“生几个?”
“生几个?”
“生几个?”
王惠看向李武,媒人在耳侧悄声说:“六个,六个,六六大顺......”
“两个。”王惠声音微弱。
“你刚才说生六个。”赵梅看着她的眼睛,给她强调,仿佛是传销组织一般给她洗脑。
“六个,六个。”媒人大声喊道。
瞧热闹的人们一下子就欢呼起来,她们喊着:“喔喔,六个,六个......”
王惠抬眼望去,一片模糊,她竟然看不懂这粗鄙者的狂欢。
媒人又示意王惠给李武夹饺子,李武一口咬掉半个。
“生不......”媒人还没问出这句话,李武就率先抢答:“生!”
“生几个?”媒人问。
“生六个。”李武脆声说。
就在这时,赵梅对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男孩儿说:“去吧,把鞋脱了,在床上打滚儿,多滚一会儿啊。”
人们再次欢呼,像是一锅开水煮沸腾了一般。
王惠和李武被淹没在欢呼声中,仿佛他们的幸福具像化。
当然,后来王惠真的怀过六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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