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林启按照约定，来到了城北的一处幽静别墅区。“墨韵斋主”陈先生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儒雅男子，戴着金丝眼镜，衣着考究，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忧色和疲惫。他亲自在门口迎接，态度十分客气。

“林师傅，劳您大驾，实在是家中情况……唉。”陈先生引着林启往里走，语气沉重。

林启肩头依旧趴着缩小版的龙猫，陈先生看到这只“宠物狗”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多问，只当是年轻人的特殊癖好。

别墅内部装修是典雅的中式风格，随处可见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各种瓷器、玉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卷气。然而，一靠近书房区域，林启就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异样。那是一种并非阴冷，却带着肃杀、金戈铁马般锐利气息的残余波动，与整个屋子的温润格调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了。”陈先生推开书房厚重的红木门。

书房很大，四壁皆是书架，临窗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黄花梨书案。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着书案的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纵约四尺、横约两尺的水墨画。

画作正是那幅《山居秋暝图》。近处是几间茅屋，疏篱环绕，古木参天；中景山峦叠嶂，云雾缭绕；远处秋水长天，意境空灵。笔墨老辣，气韵生动，确是一幅难得的佳作。

但在林启的灵视中，这幅画却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与画面本身水墨气息融为一体的暗金色煞气！那煞气锐利无匹，隐隐竟有刀剑交击之声在意识深处回响，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沙场征伐的惨烈意味，扰得人心神不宁。难怪陈先生家人会听到兵戈声，长久处于这种气息影响下，体质稍弱的人必然心神受损，气血不畅，从而病倒。

“林师傅，您看……”陈先生紧张地看着林启。

林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集中精神，仔细观气。他发现，这股暗金煞气的源头，并非整幅画，而是集中在画作中景，那片描绘山峦和云雾的区域，尤其是一处用焦墨点染、看似随意，却隐隐构成一个抽象侧脸轮廓的地方！

“龙猫，这……”他在心中呼唤。

龙猫的声音很快响起，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本尊没猜错。这不是画本身的问题，是‘画中藏魂’！而且，不是普通的游魂，是沾染了沙场血煞之气的‘兵魂’残念！看这煞气的精纯程度和那股子不屈的意志，至少是个百战老兵的魂印！”

“画中藏魂？”林启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有些执念极强的魂魄，或因特殊机缘，会依附于与其生前关联密切的器物、乃至书画之中。这幅《山居秋暝图》，看似闲适，但作画之人，恐怕绝非普通文人！你看那山峦笔法，嶙峋奇崛，暗含兵家布阵之势；那云雾渲染，看似氤氲，实则暗流涌动，隐现杀机！这作画之人，八成是个解甲归田、却心绪难平的将领！他将自身征战沙场的记忆、那股不屈的兵戈煞气，无意间或者说有意地融入了笔端墨意之中！”

龙猫顿了顿，继续分析：“而这缕兵魂残念，不知何故，与画中这处蕴含了作者最强煞气与精神的墨迹产生了共鸣，依附于此。平时沉寂，但近期可能受到了某种刺激——比如，陈家是否近期动过书房布局，或者带了什么属性相冲的东西进来？——导致这兵魂残念苏醒，煞气外泄，影响了居住者。”

林启将龙猫的判断稍作修饰，转述给陈先生，并询问近期书房是否有变动。

陈先生听完，脸色变了几变，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大约一个月前，我一位好友从西北带回一块据说是在古战场捡到的‘陨铁’，送我把玩。我觉得那铁块煞气重，就随手放在了书桌的笔架旁边！时间正好对得上！”

他连忙走到书桌旁，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块巴掌大小、黑沉沉、表面布满孔洞的金属块。

林启凝神看去，那“陨铁”上果然缠绕着与画中同源，但更加驳杂、暴戾的沙场煞气！正是这东西，像一个放大器，刺激了画中沉寂的兵魂残念！

“问题就出在这里。”林启指着那块陨铁，“此物煞气过重，与画中气息相互激发，才导致了异状。需将此物移走，并以温和之法安抚画中兵魂，使其重归沉寂。”

“那……那该如何安抚？要不要把这画……请走？”陈先生有些犹豫，他确实喜爱这幅画。

“画不必请走。此画是佳作，兵魂亦非恶灵，只是执念未消，煞气扰人。强行驱散，有损阴德，亦可能伤及画作灵性。”林启按照龙猫的指示说道，“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为它做一场‘安魂’法事，平息煞气，导引残念安息。”

陈先生闻言，如释重负，连忙答应。

林启让陈先生准备了三牲（简化為三樣新鮮肉食）、果品、清酒，以及一大盆清水。他则从背包里拿出最好的安神香，以及特意带来的、品质上乘的朱砂和黄表纸。

夜幕降临，书房内灯火通明。林启让陈先生退出书房，在外等候。

他净手焚香，在画作前摆好供品。然后，他提笔蘸取朱砂，凝神静气，回想龙猫传授的更加复杂精妙的“安魂定煞符”。这一次，他绘制得极其缓慢谨慎，将自身温和的灵力一丝丝灌注笔尖，力求符箓圆满和谐，充满安抚之意。

一连绘制了七张“安魂定煞符”，他感觉精神力的消耗远比画破秽符时大得多。

接着，他手掐法诀，口中念诵龙猫刚刚传授的一套冗长而古老的“安魂咒文”。这咒文不像净天地神咒那般煌煌正大，而是低沉、悠远，带着一种抚慰岁月、平息干戈的慈悲意味。随着咒文的念诵，他将绘制好的灵符，以特定手法，隔空打入那幅《山居秋暝图》中，尤其是那处凝聚兵魂残念的墨迹所在。

与此同时，龙猫也再次出手。它蹲坐在一旁，没有施展强大的镇压之力，而是释放出一种如同月华般清冷、柔和的光芒，笼罩住整幅画作。这光芒带着净化和安抚的效果，帮助林启的安魂咒力更好地渗透进去。

过程并不激烈，却极其耗费心神。林启能“看”到，那画作上的暗金煞气，在安魂咒力和龙猫月华之力的作用下，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逐渐变得内敛、柔和，那意识深处的兵戈厮杀声也渐渐远去，化为风中远逝的号角，最终归于沉寂。

而那缕兵魂的残念，在感受到这纯粹的安抚之意后，那股躁动和不甘也慢慢平息，仿佛一个疲惫已久的老兵，终于得到了渴望的安宁，缓缓沉入画作深处，与这幅寄托了相似情怀的墨宝融为一体，不再外显扰人。

一个时辰后，法事完毕。

林启额头见汗，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明亮。书房里那股肃杀锐利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悠远的山水意境，让人心旷神怡。

他打开房门，对守在外面的陈先生点了点头。

陈先生迫不及待地走进书房，仔细感受了一下，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没了！那种阴冷感和压迫感真的没了！林师傅，您真是神乎其技！”

他激动地握住林启的手，再三道谢，并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比疗养院那次还要丰厚得多的酬金。

离开陈家别墅，夜色已深。

林启坐在回去的车上，虽然疲惫，心中却充满了满足感。这次处理古画兵魂，与之前**或清除邪物完全不同，是一种更精细、更考验理解和沟通能力的体验。这让他对出马仙这个身份，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感觉如何？”龙猫传音问。

“很不一样。”林启回味着，“感觉……像是在调解，而不是战斗。”

“嗯，算你有点悟性。”龙猫难得地没有毒舌，“世间万物，并非非黑即白。仙家行事，也讲究个因果和分寸。能安抚的，便不必打散；能导引的，便不必灭绝。这其中的火候，你以后要慢慢体会。”

林启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平台私信。他随手点开，是一个陌生的ID发来的信息，内容很短，却让他瞳孔微缩：

“林师傅，小心‘收债人’。”

发信人头像是一片空白，ID是一串乱码，信息发送后几秒，这个账号竟然直接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收债人？”林启皱起眉头，将手机屏幕递给肩头的龙猫看。

龙猫看着那条诡异的信息，黑豆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它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看来，有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已经注意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