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希先生，您提前弹出了体验仓，是遇到了什么故障吗？”

在塞拉斯的示意下，邱楚材收走了其他超梦卡带，细致清洁保养后放回展示架上。

“不，大概不是设备的问题。”塞拉斯斜倚在接入仓旁，一边等待一边闲聊，“复活之前没有闲钱体验超梦，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您没有什么不满意就好。”将卡带归位，邱楚材召唤出全息显示屏，命令体验仓执行自清洁和自检程序，“时间还很充裕，我带您了解一下我们直播平台的其他直播内容？”

“这个问题之后再说。”虽然身体已经脱离超梦，塞拉斯的思绪依然沉浸在吴言的战斗中。抛开炫酷激情的战斗，冷静审视整个过程，再结合记忆中的常识，一个疑问渐渐在他脑中成型，急需其他人的解答。

按照常识，义体改造越多，义体内置程序越容易产生冲突，也就越接近赛博精神病。

暴恐机动队人均的改造率早已超过50%，为何他们能保持清醒？

“邱楚材，效命于机动队的，是一群什么人？为什么他们的身体改造率那么高，却不会像赛博精神病一样失控？”

本以为这是一个常识，谁知提起这个问题，在场的所有人都换上了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像之前一样，人们用眼神互相交流，最后解答的任务，还是落在了邱楚材的身上。

“韩希先生，关于这个问题，贫民窟的人了解得也不是很全面。”

“联系公司与帮派雇佣兵的掮客们声称，机动队有权使用公司提供的昂贵免疫抑制剂，还能以内部价格优惠购买最新款的义体。正是因为公司对他们全方位的照顾，才使得他们不会因为义体超载而失控。”

“但是贫民窟的义体医生们普遍认为，绝大多数暴恐机动队队员和赛博精神病患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无非就是个人体质不同，承受能力不同而已。”

“而公司官方，也一直坚持后一种说法。您也看见了，在您刚才观看的超梦卡带中，就连吴言也真心觉得，免疫抑制剂和公司的保养不是关键。”

“公司喜欢操纵舆论，恶意剪辑拼贴，伪造超梦内容也不是不可能，具体相信哪一边，我们这些义体改造程度低的小喽啰也不好下定论。”

“这些就是我们目前知道的所有信息，事情的真相几何，还请韩希先生自己权衡。”

听闻邱楚材的解释，塞拉斯更加坚定了要去找义体医生们一叙的打算。论点需要论据支撑，只有详细了解论点背后的逻辑，方能推断出真相。

“感谢你的解答，贵帮的诚意着实感人。”

暴恐机动队的事情只能慢慢调查，现在最要紧的正事还是去维伦的诊所拜访。

塞拉斯本想开口询问汤米出发的事宜，一转头，却看见这位年轻人正昏昏欲睡，用机械臂支撑着的头颅就要低到桌上去，和上课犯困的学生一模一样。

“菲利普斯先生，你这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睡着？”

擅长察言观色的邱楚材自然察觉到了塞拉斯的意图，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却看见汤米正不争气地身处状况之外。

实在无法压制对猪队友的愤怒，他一直以来维持的稳重形象才终于松动了一二。

随着情绪的失控，他的无人机干脆将枪口瞄准汤米的机械臂，叮叮当当射完了所有的子弹。

汤米没有像预想中的一样被惊醒，相反，他只是微调了一下姿势，睁开一双长睫毛的紫色眼睛，对着众人露出顽皮的微笑。

“楚材哥的演讲还是一如既往又臭又长，还总是穿插敬语，很难不让人犯困。要不是韩希变成了文化人，只怕要像我一样想睡得要死吧。”

他晃动了一下被轰出弹坑的机械手臂。

“瞧，你明明就是个喜欢清空弹夹的帮派流氓。”

邱楚材的脸色愈发阴沉，塞拉斯却觉得情况越来越有趣了。

汤米主动揭穿了同伴的伪装，将真实的一面故意剖开在自己面前，其中的讨好意味不言而喻。

短时间内这位年轻人就转变了态度，塞拉斯不由得好奇起他的目的。

“汤米，你既然宣称邱楚材是虚伪的，想必你会拿出更有诚意的东西吧。”

“那是自然。”

汤米在自己的全息手环上动动手指，一段密匙就传输到了塞拉斯的手机上。

“维伦的诊所开在7点，那可是急诊的高峰期。想要和他坐下来详谈，还得早一点过去。”

“这是帮派最新款摩托‘阿瑞斯’的电子钥匙。韩希，你的合同生效期间，使用权全权归你。”

“哇塞，汤米老大你可真是豪气，这辆车可不便宜，15万欧的售价都要和车持平了。”地鼠见状，立刻扮演起了捧哏的角色，生怕汤米的态度冒犯到眼前的克苏鲁。

“贫民窟的路不好，野狼可不好开，摩托车正好，可以肆无忌惮地钻巷子。”豚鼠也反应过来，和地鼠一唱一和，被肥肉挤到快看不见的小眼睛紧张地在塞拉斯和汤米之间游移。

“你这样热情，真是反常。” 塞拉斯调出电子密匙，修长的手指炫技一样将手机转上几圈，像是在玩弄车钥匙，“不过车是好车，送上门来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汤米起身向门口走去，同时还向众人展示了一下他全息手环上的令一台摩托车密匙，“我不傻，大概能猜到，老大是想要磨我的性子。”

“之前听到你要找教团，我情绪失控了，在这里真心给你道个歉。”

“虽然我还是觉得，投靠教团是死路一条，可一直以来，老大把自己的属下当家人，就算他选了一条向恶魔出卖灵魂的路，我也会跟着他一路走到黑。”

他最后与塞拉斯对视一眼，便走出了房间。

“韩希，我在停车场等你。”

塞拉斯望着汤米远去的背影，一种敬佩感油然而生。

小伙子行事光明磊落，从来不藏着掖着。他本可以表现得更加圆滑一些，却选择了全盘托出，表示自己并不信任塞拉斯，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老大。

在这个市民普遍冷漠，被摧残到不相信人性的世界里，他的直爽和义气显得尤其珍贵。

汤米对教团的愤恨不无道理，诺瓦帮如果不及时从神迹直播中脱身，一定会被日渐壮大的教团反噬。

塞拉斯的心里清楚，自己和教团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对待草芥人命的主教的态度，其实和汤米有很多一致之处。但现下，受限于外星人的身份，他不得不伪装起来，哪怕遇到志同道合的人，也要隐瞒忍耐。

看来，我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误会又加深了。

果然，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来圆。

他收起手机，也收起飘渺的思绪，在房间内剩余三人的注视下缓缓跟了过去。

*

两台摩托车在贫民窟坑洼的道路上疾驰，厚重的轮胎在压弯时表现稳健，所过之处一片飞沙走石。

这台昂贵的“阿瑞斯”摩托车装配了四缸引擎，动力强大，传动丝滑。血红色的猫眼荧光涂层更是让的炫酷程度更上一层楼，在日光渐暗的黄昏时分，将火红的夕阳折射成一道暗红的闪电。

塞拉斯第一次驾驶摩托，就算触手的力量强于绝大多数的人类，想要彻底掌控这台沉重的座驾，也得要花上八十分的力气。幸运的是，他对力度的控制已经十分成熟，看过汤米的示范之后便迅速总结出了驾驶的要点，成功上路。

汤米的座驾则相对老旧一些，但那辆车保养得当，皮质的座驾光洁如新不说，米白的涂层也是一丝划痕都不见。

这辆哈雷摩托车握把高耸，底盘敦厚，很容易放大驾驶者的身材缺陷。好在它的主人人高马大，四肢修长，尚能驾驭住它粗犷的风格，不至于像猿猴一样挂在车把上。

贫民窟萧条的街景在塞拉斯面前掠过，装在有奇形怪状义体的路人只有在引擎声渐进的情况下，才会抬起麻木的眼睛，给予他们一个注目礼。

不出15分钟，贫民窟的平房区就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几栋楼房出现在了视线中，周围的配套设施与之前相比，也先进了不少。

汤米用摩托头盔上内置的联络器喊话，示意塞拉斯停车。二人随即找了一片还算光滑的空地，将两辆座驾暂存。

“维伦这时候应该已经起来了，不排除可能会赖床，我去敲下门。”

你小子对他的作息蛮清楚的嘛。

吐槽归吐槽，一会儿的见面可不能放松。他整顿思路，酝酿起情绪，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从容，希望像唬住劳伦斯一样唬住这位义体医生。

维伦的诊所前干净异常，原本肮脏的水泥马路延伸到这一段，色调都白了三度。

汤米踏上铺设有白色瓷砖的诊所楼梯，伸出手来正要敲门，一声枪响炸裂开来。

二人的神经几乎在同时警觉起来，听声音，枪击案的第一现场距离他们所在的地点肯定不足二十米，而这一带的马路只有五米宽。

几乎可以肯定，只要拐过右前方的街角，他们就能目击到凶手。

汤米已经拔出了手枪，退回到摩托车附近寻找掩体。塞拉斯倒是没有躲避的动作，他有闪避子弹的反应速度，对方如果只是单枪匹马，对他而言还不足为惧。

他双手插兜，在诊所门口站定，一双金瞳盯紧路口，凝神静听犯人的动静。

金属义体在水泥地上拖行的声音渐近，这位枪击案的主犯没有逃窜的意思，反而在大街上就拖行起尸体，向着诊所的方向走来。

“等等。”

藏在掩体后的汤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要去拉塞拉斯的衣角。没等他碰到目标，余光就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令他动作一僵。

只见。

一位身着白T短裤，趿拉着拖鞋的壮硕身影，出现在了路口处。

健美的手臂拉住尸体的一条腿，动作像拖行猎物一样随意而散漫。因为发力，原生肢体上青白的血管根根鼓出，呈现出一种罕见的野性和力量感。

他低沉着头，栗色的长发凌乱不堪，遮住了一双眼睛。然而塞拉斯的直觉告诉他，来者正透过缝隙，打量着自己。

僵持的氛围中，汤米青涩而激动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柯尔克先生！您在做什么？”

听闻熟人的呼声，维伦.柯尔克这才直起身板，放开尸体，双臂抱胸，用一双睫毛修长的蓝眼直视诊所前的二位不速之客。

“汤米，解释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