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沈钰当然不可能在那个阴森潮湿的巷子里与傅映明展开一场预计就很长的谈话。他虽然不会收拾房间,但对环境的要求却很高,在巷子里堵傅映明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耐心。于是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茶馆,茶香四溢,雅致清幽,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交谈,沈钰这才感觉到一阵舒心。

他们随便点了一壶茶,边喝沈钰边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那些人是什么人?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脏水泼在了本少爷的身上。”

傅映明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准备跟他讲述这个故事,“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我哥哥相依为命,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想过一定要进入一个名门正派,受万人敬仰,我们一直过着平常的日子,活得也挺好。可今时不同往日,隐曜宗的人在江湖上横行霸道,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杀了我们。比起每日活在恐惧里,我更害怕的是,我没有能力保护我哥。”

“后来我打算加入云林谷,我哥问我为什么,我没告诉他,他也没再问过了。从苏陵到云林谷山高路远,我哥不放心我一人前去,便决定与我同行,后面的事情就像你知道的,他们拒绝了我。”

他提到这件事情就不受控制的气愤,手都要把茶杯捏碎了,沈钰不着痕迹地解救了一个险些丧命的茶杯。

他无知无觉手中的茶杯已经被拿走了,继续说道:“我们到了云林谷之后,我哥在后方等我,可那永绥长老不知什么时候盯上了他,我看见他拉着我哥说了些什么。当时离得远没听清,后来从其他弟子那里得知,这位长老是想要收我哥为徒,他本不轻易收徒的,眼光挑剔且独特,一看天赋,二看缘分,这么多年,只有江阔一个徒弟,我当时听到高兴坏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也没收我哥。”

“离开云林谷之后,我们又去了几个别的门派,所有人都不待见我们。我察觉出不对劲,他们的敌意很明显聚集在我哥身上,这就很奇怪,要加入门派的是我,被拒绝的也是我,就算嫌弃,也应该是嫌弃我,他们干嘛盯着我哥不放?!”

“后来我实在忍不了,堵住那几个说闲话的,逼问了他们我才知道,是江阔……不许任何门派和弟子与我们二人有往来。断了我们一条路不够,还要断了我们所有的退路!可为什么……我也就算了,我哥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要被牵连?”

“所以比试那天,看你赢了我哥,以为你也是某个宗门里派来故意来刁难我们的人,当时被气愤冲昏了头,就把你推下水了。”说到后来,他的语气没有了前面的愤怒,却带上了一点点心虚。

“……”沈钰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从他来了久安城之后,让他哑口无言的真是大有人在,他想到一个喋喋不休的身影,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赶紧把他忘记。

沈钰默默地感叹道:“我真是冤啊,千古奇冤……”他喝了口茶,平静了一下内心的波澜。

傅映明也知道自己理亏,别扭又小声地补了句:“对不起嘛!”

沈钰连忙摆手说道:“害,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压根没放在心上。我今日来找你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担心你——若是在过几日的群英盛会上也这么莽撞,那会害了你哥的,知道没有?”

傅映明摸了摸鼻子,“……知道了。”诚恳的语气仿佛真的在思考这次自己的行为太过莽撞。

沈钰得知来龙去脉之后,轻卷着自己的发丝,低垂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杯中的茶水,缓声说道:“江阔这么做,应该是出自私心。所以那位长老,当初可能真的想收映潇兄为徒……”

傅映明打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门派指使江阔这么干的?”

沈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颗桂花糖,举在他们二人面前,说道:“你想啊,如果是我跟你说以后不能再吃糖了,那你肯定只是表面答应我……可能表面也不会答应我,然后继续我行我素。但如果是映潇兄亲自跟你说这件事,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沈钰解释完,就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边吃边继续说道:“同样的道理,如果江阔得到了云林谷的准许,他绝对不会不用的,这可比他自己有份量多了。这么一分析下来,那位长老最后没有收你哥,很有可能是江阔从中作梗,不是因为爱,就是因为恨……”

“江阔恨我哥!?”

“也有可能是他爱那位长老。”

“——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虽然荒谬,但是不无道理。你想想看,这么多年,就算那个长老再挑剔,也不至于只有江阔一个徒弟,这本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事情了。如果是正常的拜师,江阔把你们赶出去就好了,可他为什么大费周章地对各大门派施压,也要把你们二人排除在外?这些门派收不收你们又对他构不成威胁,江阔跟着永绥长老长大,也不应该是一个做事冲动的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急了,他感觉到了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让他不能接受你们二人出现在各大门派的任何一个角落,你觉得会让江阔这种人感觉到威胁的事情,能有什么?”

傅映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但语气极其不满:“你是说,江阔心悦永绥长老,而永绥长老有可能是……看上了我哥?他看上了我哥!我靠!他当时还牵了我哥的手!”

沈钰向前,靠近傅映明,不知道为什么,在傅映明的影响下,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你先冷静,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些终究都是猜测,提供一个新的方向而已,你可以朝着这个方向找找证据。”

傅映明仿佛丢了魂,轻叹道:“我真不敢相信,如果这是真的,他竟然就因为这个……”

他虽然没继续说下去,但沈钰也清楚他在想什么,深表认同:“……但这些江湖门派竟然连映潇兄这样厉害的人都容不下,真是让我没想到。我当时上台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以为大家是因为台上的人太厉害,才不敢上去的,原来就因为这些事……我更觉得我上台比试值了,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将来会后悔的。”

听到这个,傅映明魂兮归来:“你也觉得我哥很强是吧!像你这么有眼光的人,一看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仿佛冥冥中达成了一种共识,沈钰抿嘴一笑,他觉得傅映明这个人也很奇怪,明明自己也是被拒绝的人,可对于哥哥遭受的一切,他却比傅映潇本人还在乎。

但这世上本就存在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没有办法解释,各种复杂的情感交互在一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到,可那种情感是什么,可能性就太多了,沈钰也就不去多想了。

二人饮尽一壶茶,刚准备就此分别,傅映明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最终还是打算问一问,“对了……你……你就没想过我推你可能就是单纯地想要害你,没有什么苦衷吗?你为什么相信我?”

沈钰跟他谈了这么多,一切的前提就是他相信傅映明并非出于恶意而伤害他,他肯定另有隐情。不然就像沈钰说的,他在比试那天可能就已经命丧云曲江了。但沈钰并不了解他,他凭什么相信他不是一个心怀恶意的人,还来找自己说这么多。

沈钰正整理着袖口,听到他的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睛里的光仿佛比骄阳还炽盛,说道:“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人性本善。那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也许这一生,我们会遭遇许多不幸,被伤害或者被欺骗,善意逐渐被压制,被遮蔽,但它不会被毁灭,只是暂时被掩盖起来了而已。”

沈钰说完,笑着冲傅映明说道:“走了小屁孩,群英盛会见。”然后就扬长而去。

他走向远方被暗黄落叶铺满的大街,完全忽视了傅映明在后面冲他大喊道不要叫他小屁孩的控诉,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就举起手摆了摆,也不知是表示知道了,还是不会改。

——

寂静的书室里,飘着几缕云烟,正午的太阳高照,透过敞开的窗子照射进来,竟然把这几缕烟映出了颜色。

松香在书案旁燃烧着,整个书室里寂静无声,原本就清净的一方之地,此时更加雅致起来。

周不念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常服,衣领处刺着十分井然的龟背纹。头发用很简单的发冠束起,冷峻的五官一览无余。如此寻常的服饰,却丝毫没有削弱他肃正端庄的气质。

他低着头,拿着毛笔正在抄录着什么,上面的字工整且苍劲,是十分标准的瘦金体。一页纸很快就被写满,修长的手拿起另外一张纸进行替换,接着写下去。

外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是什么人在朝这里奔跑,风一般的冲进了周不念的书室里,二话没说就把一个信封拍在了书案上,随意地在一旁坐下,李清语气中的不满藏都藏不住,说道:“给你,刑部的验尸结果。”

周不念才从抄录中抬起头来,拿过那封信,打开来看,对李清说:“多谢。”

李清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周不念起得早,所以大早上鸡还没叫呢,他就来周府堵人。像他这种富贵闲人,从来没起来过这么早!他几乎就没见过日出前蒙蒙亮的天。当朝皇帝明治,主张节俭,而李清也是个不喜高调的人,他没用马车,骑着马就来了。清晨的秋风不管不顾地吹,来的一路上把他冻得瑟瑟发抖。

但他今天必须跟周不念要个说法,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让他连他这个发小都抛下不管了!李清想了一晚上,能比他还重要的那必然是意中人。倒不是说周不念谈情说爱不行,但是他至少要拥有知情权啊!他原本的彻夜长谈都泡汤了,他来要个说法过分吗!

可谁知他刚到周府逮到周不念,还没开口问他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想清楚的问题,就被周不念抢先,说让他去刑部,帮他把昨夜他没拿到的验尸结果取回来。

李清还想挣扎一下:“我……”

周不念:“我今天可能走不开。”

李清:“你……”

周不念:“你帮我一下,行吗?”

李清认命地点头,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行……”

于是堂堂皇子起了个大早,心甘情愿地来给周将军跑腿跑了一早上,他在奔波的路上发誓,今天他要是要不到一个解释,他就要告到周老将军那里去!

李清忙了一早上,终于能坐下来跟周不念对峙了,“周岩,你现在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就赖在你们家不走了!”

周不念看着信上的结果,快速浏览着,没来得及抬头,跟他说:“抱歉,昨天确实事发突然,打乱了你原本的计划。”

他看完了信上的内容,抬头继续跟他说:“昨夜,我查到了一些关于隐曜宗的线索,顺势抓了几个人。审讯结束时,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了,因此才不能去找你。”

李清知道周不念肯定不会骗他,接着问:“那为何你今早是从外面回来的?”

周不念说:“我答应了一个人,要亲自把审讯的结果告诉他,于是我去找了他,在他那里留宿了一晚。”

李清心里想到……周岩这小子昨晚**一刻啊,“是你冲出窗户,跳下云曲江救的那个人吗?他是什么人?你们认识?”

周不念微微地点了点头,“不算认识,昨天刚交的朋友。”

李清也笑着点头,心中有数,嗯……朋友。

“那你现在在这抄《礼法》是唱的哪一出啊?你不是都留宿在他那了吗,就用这个借口搪塞周老将军呗,怎么?难道是他出尔反尔,来告状了?”

周不念摇头,“没有,是我自己说的。”

李清简直不能理解,虽然他这个兄弟轴的很,但他也清楚如果他真要自己说,没必要在那个朋友的旅店里留宿一晚,他昨晚就应该回来的,他忍不住地问道:“那你在他那留宿一晚图什么啊?”

周不念明显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昨晚的行为。他本不需要找任何理由,既然犯了错,破了规矩,那就承担后果,这是他的原则。

但当时,沈钰一拉住他的手,他就好像魂魄出窍,什么都忘了,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下来。

周不念想了半天,最终抵着额头说:“……我也不知道。”

李清:“?”

这真是太荒谬了,他的兄弟一夜之间变得奇奇怪怪的,不会真的**一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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