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律所下班时,天色还挺早,周池然拎着公文包路过新开的花店时,他才想起已经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
A市的天气总是不冷不热,让人忽略了四季。
周池然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想到包里那份远赴西伯利亚的推荐信,一时间有些茫然。
聊天界面的消息依旧停留在昨天,他熟练的拨通电话,打了三遍对面依旧是无人接听的忙音。
最终他叹了口气,收起手机,转身进了花店。
“你好,我想要一束栀子花。”
花店小妹听到声音后连忙跑了过来,看到他时有些愣神。
一米八几的身量搭上剪裁得体的西装,冷白的肤色配着俊美的脸,吸引了花店内不少人的目光。
“您稍等,我去后面帮您取。”
店子不大,老板加员工也就两个人忙活,而今天买花的人似乎格外的多。
“你好,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女孩红着脸询问道。
周池然刚想拒绝,门外却传来轰轰轰的汽车声。
“好美啊!”
“好多花!”
大家一时间被门外停下的送花车吸引住了。
周池然透过卷起的尘土抬眼看去,那满车装的都是各种的鲜花,簇在一块儿,好看的紧。
“老板娘,出来点货。”驾驶室内下来一人,他穿着一件泥迹斑斑的白背心,一条洗的发旧的军装裤,头上还戴着一顶送货人员专用的小红帽。
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见长相,但身材看着却是极好的,四肢匀称修长,胳膊上的肱二头肌也显而易见。
他嘴上叼了根烟,手上拿着单子走到门口,等着老板娘从里面出来。
周池然只听了这一声,便知道是余恙。毕竟二十四年了。
“来了来了!”老板娘好不容易从里面走出来,一手拿过单子,一边点起了车上花的数量。
“跟你说了很多次啦,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这个点送来啊,这个点是很忙的啦。”老板娘年纪看着不大,说话带点儿腔调,责备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倒像是撒娇埋怨。
余恙笑呵呵的回道:“哈哈,点好了就行。”
他笑的灿烂,单侧的酒窝显露出来,只是对比之前要晒黑了许多。
“先生,这是您的花。”店员将包好的栀子花递给周池然。
“谢谢。”
拿到花后,看着不远处忙着搬花的余恙,给他发了条消息,“我先回家了,早点回来吃饭。”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周池然看了眼副驾驶的栀子花,感觉心一抽一抽的疼。
怎么会有情侣在外面见到,连招呼都不打?
余恙还是接受不了男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七年来都迈不过那一关,敏感聪慧如周池然怎么会不懂呢。只是他害怕一旦挑明了,余恙就会离他而去了。
这段关系,靠的是他二十多年的付出和维持。
周池然努力骗自己,余恙和他在一起是因为爱他,喜欢他,哪怕余恙从来没说过一句情话。
曾经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如今进一步后,双方似乎都早已没了退路。
手机上点的菜已经送到了公寓门口。周池然将东西都拎进去准备做饭。
这时余恙也发来了消息,“你先吃吧,我晚上还要加班。”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了呢?
他将栀子花放到桌上,食材也处理好冰进冰箱,随后点了个外卖。
守着时钟到了十点多,余恙才推门回来。
“饿吗?我给你煮宵夜。”
余恙神色冷淡,不带一丝笑容,“我不饿,先去洗澡了。”
他拿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了额头上两道狰狞的疤,一道长度接近额头的宽度,一道就那样斜在另一道的上边,直往后脑勺那块儿去。
拿上浴袍,背对着周池然进了浴室。
搬了一天的货,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带着一股子馊味儿。
余恙疲惫的冲洗着,听到门外做饭的声音,感觉更累了。
将客厅的灯关了之后,周池然就回房了,但没有一点儿睡意。
他细细的听着卧室外的声音,开门关门,进的却不是自己这间房。
周池然想起九年前,为了帮余恙提前出狱,欠下一大笔钱,那时候两个人只能挤在一居室里。
吃同一碗饭,睡同一张床,心贴着心离得那么近。
那时候的余恙萎靡不振,整日窝在家里,但自己只要一回来就能看到他。
而不是现在,他有了羽翼,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
隔日一早,周池然感觉胃痛又犯了,打电话请了假准备去医院拿点药。
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余恙发了消息,“我胃病犯了,去趟医院。”
虽然没抱太大希望,但是当失望真的降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再次失落。
良久,那边只回了一个,“好”字。
周池然盯着屏幕上的对话框,感觉胃里像火烧一样痛。
这个点余恙早就睡醒了,只是不想陪他去罢了。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
四年前一起努力还完所有外债,搬进这所高级公寓之后,余恙十天里有八天都睡在客房。
起初周池然只是以为他的物流公司起步阶段,太忙了而已,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不想跟自己,跟自己这个男人睡在一起罢了。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周池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等着医生叫号。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池然睁开眼,一张戴着眼镜面容温和的脸出现在眼前,对方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
“是周池然吧?”
闻言周池然有些懵,在他的记忆里,貌似没见过这个人。
“是我啊,付之林。”
付之林笑着将手上的温水递过来。
周池然这才从回忆里找到这个人,付之林,高三时的转学生,因为同班的时间不长也没什么交集,所以没太多印象。
“谢谢,付之林。”
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拿在手里却一口没喝。
反观付之林,对见到他这个老同学似乎兴致颇高。
“我现在是这家医院的骨科医生,周池然你不舒服吗?等会检查完一起去吃个中午饭呗。”
“周池然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记得你以前填职业规划也说想当医生来着。”
“对了,余恙呢?以前你们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啊。”
一句接着一句,周池然感觉吵得有些头疼,但多年来良好的职业操作,让他也没显露出不悦。
“请26号患者就诊。”
刚好到了周池然的号,他朝付之林礼貌一笑,随即逃离似的进了诊室。
对于付之林的过度热情,周池然并不是很想理会。毕竟以前上学的时候,除了余恙,他跟谁都不熟。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年轻人还是要按时吃饭,照顾好身体。给你开了点药,等下去楼下的药房拿。”
听着医生如往常一样的嘱咐,周池然点点头,接过就诊单和开的药单。
推开门出去,却没想到付之林还在门口等着他。
“怎么样,没事吧。”
周池然长舒一口气,镇定下来,“没太大问题,我去楼下拿药了。”
付之林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那药单,“我帮你去吧,这里我比你熟,刚好已经到午休了,顺便一起吃个饭呗。”
看着对方笑的真诚,周池然也不好拒绝,便同意了。
饭桌上,付之林点好了菜,都是些清淡养胃的。
“这家餐厅还不错,看合不合你胃口。”
两人简单的交谈着,付之林话很多,周池然小口抿着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
手机上给余恙发的吃饭消息,迟迟没有等到回复,而他一直盯着聊天界面的行为,也被坐在对面的付之林尽收眼底。
“是给你老婆发消息吗?看你盯着手机总走神。”付之林打趣道。
周池然一时之间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三十二岁的年纪,大部分同龄人都结了婚,付之林这样问也没毛病。
可在一起七年,他不过是余恙在外都不会承认的对象而已,谈结婚更是天方夜谭了。
周池然还记得三十岁那年,通过一位客户了解到原来国外的同性是可以合法结婚的。他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余恙,等来的是意料之中的拒绝。
“不是,我还没结婚。”
付之林爽朗一笑,摊摊手坦言,“巧了,我也还没结婚。”
服务员陆陆续续的上菜,周池然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
“味道还不错吧。”付之林眼尖的察觉到周池然眼里的惊艳。
“挺好吃的。”
有了美味的加持,两个人聊起天来,也更放得开了,周池然便没像之前那么拘谨。
但但凡涉及到余恙的,他还是拐着弯的没有说太多。
饭后周池然要回家,付之林也要回医院上班。
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后便分开了。
回去路上,周池然想起昨天买回来的栀子花还没加水,便又给余恙发了条消息。
可那头回复的却是,不在家。
红灯的等待时间是那么的漫长,周池然瞥了眼回复结果,忽然感觉挺没意思的。
无论是他还是余恙,与外人交谈起来似乎更加得心应手,而面对彼此时,却好像都少了点语言天赋。
回到家,桌上的栀子果然因为添水不及时已经焉了许多,周池然一朵一朵的将焉了的花挑出来,泪水不知怎的就开始滚落。
八岁那年满园的栀子花留不住,如今三十二岁的他同样只能短暂拥有。
西伯利亚的邀请函回复在即,周池然知道,余恙是不会同他去国外的。
而这次,他想,或许自己也应该尝试一次,选一个除了余恙之外的选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