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律所有意向让周池然去西伯利亚那边进修发展,但手头上堆积的案子还是得先解决好。
周池然坐在单独的会客厅里,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等待委托人的到来。
从业近十年,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处理最多的会是情侣婚姻间的案子。
这次也不例外,委托人是一位三十五岁的女士,自结婚后,便为了家庭放弃事业,一心投入在小家中,给丈夫做坚实的后盾。
资料中显示,她照顾公婆,包揽家中大大小小的家务,还为家里添一对龙凤胎,如今孩子也有十来岁大了。
尽心尽力的付出,换来的却是出轨背叛,如今准备离婚,首先想咨询的便是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资料单上不规则的圆形皱褶,明显是泪水打湿过的痕迹。
周池然看着这页上两人从相识相爱到结婚的概述,直感觉喉咙有些干哑。
再爱的人也会变心,感情是最难经受考验的东西。
“你好,是周律师吗?”
来人穿着时尚,与周池然想象中的家庭主妇完全不同。
“是的,您是黎芳女士吧。”
名为黎芳的女人点点头,随后在他对面坐下。
两个孩子现在都是未成年,针对抚养权这方面,最好还是父母双方商量好,否则没有稳定收入的一方是很难抢到抚养权的。
对此,周池然也是开门见山的说了。
“黎芳女士,对于您现在的经济情况以及收入方面,抚养权能争夺到手的可能性会比较小。孩子平常跟您应该关系比较好吧。”
黎芳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笑着推到周池然面前。
“周律师,其实我这次来,是决定不上诉了。这卡里有十万,算是我补偿给你的律师费。”
周池然一怔,虽然案子可能有些难度,但是黎芳的丈夫是过错方,只要是有充足的出轨证据,还是能争取到很多利益的。
“您的意思是和男方私底下和解了是吗?”
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但手上常年操劳的粗糙是一时半会保养不回来的。
周池然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语气也逐渐缓和。
咨询过后决定不上诉,甚至已经上诉要撤诉,这类事情都很常见,周池然也明白她心里的顾虑。
而他能做的,就是讲清楚利弊之后,若对方能坚持,那他也努力到底。
“周律师,说出来你可能会嘲笑我。”黎芳自嘲一笑,眼角却闪着泪花。
“他早就为那对母女,不,应该说为了他们一家,在海外准备好了一切。”
周池然微微皱眉,海外资产转移涉及到很多方面,只有证实这部分资金是从男方手里出去的,才能作为夫妻双方财产去追究,而且海外账户资产的多少也不好去证实。
“如果您想追回这部分财产也是可以的,只是需要多花些时间。”
坐在对面的黎芳轻轻摇了摇头,周池然知道,她这是不想追究了。
“他愿意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净身出户,甚至孩子,他也一个都不要。”
“所以,已经没有打官司的必要了。”
周池然点点头,从电脑上处理好档案的封存,又将资料整齐的收进档案袋。
连同那张卡一起,都交回到黎芳手上。
“周律师,这钱,你还是拿着吧,排你案子的人不少,我这样你也不能拿到完整的诉讼费。”
“没事,起码你现在的结果要比打官司更好。”
周池然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若说现实情况,对方净身出户车房财产孩子都不要了,那肯定是好的;可若论起这两人一路长跑的爱情到如今对方什么也不要,只想离开,那倒也是残酷的。
“谢谢。”
黎芳拿着东西,离开了律所。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周池然想到了他和余恙的小家。
虽然现在的公寓只住了四年,但两人共同生活也已快九年,从小小的一居室,到后面的一室一厅,再到后面的两室,再到如今的公寓。
许多东西都是两人亲手添置,甚至有的还是余恙同他一起去买的,都是用了挺久的老物件了。
人可以轻易选择分开,但是物品要怎么处置呢?
总不可能都邮寄到西伯利亚吧。
“喂,周池然,你下班没。”是付之林打来的电话。
自从上次一起吃过饭后,他没事就给周池然发消息打电话,虽然对方依旧如同上学时期一样礼貌疏离,但他却是热情不减。
“有事儿吗?”周池然不咸不淡的问道,并不正面回答问题。
相比于现在和付之林出去吃饭,周池然更想回家去清点下这些年家里面的东西。
“出来吃饭呗,你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周池然心下一紧,除了余恙还能是谁呢?除了余恙,就算是其他人,也没必要和自己说。
“余恙吗?”他明知故问。
“猜的真准。”
却还是在听到确认的回答时,明显一怔。
余家出事后,他们就离开了S市,余恙曾经的同学,伙伴,连同过去的记忆一起都留在了S市。
如今遇到付之林也算是个意外,毕竟那些人中要不就是出了国,要不就是在S市继承家业,像付之林这样愿意大老远跑来三线城市做个医生的倒是挺少。
周池然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微微出汗,张口想说什么,却好像想问的话根本问不出口。
余恙遇见老同学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们间是否聊起了自己,余恙是怎么回答的?
不论什么样的猜测,但有个结果周池然是完全可以确认的,那就是余恙总归不会说两人如今是恋人关系。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已经决定放手这一切了,但听到这些,心里竟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只是那团火,快熄了。
余恙,那团火,真的快熄了。
“出来吃饭呗,我约了余恙,不过还没跟他说你也去。”
“该说不说,余恙变化也太大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感觉他现在话挺少的,不过你倒是比过去要健谈,你俩跟性格互换了一点似的,见到你,他肯定也会吓一跳。”
付之林滔滔不绝的说着,而周池然已经从中摘取到了重要的信息点。
余恙并未说两人一起在A市,甚至没说见过自己。
脑海中那张隐忍克制的脸,同十四年前那张灿烂温柔的脸重叠,周池然晃了眼,连他自己也看不清了。
余恙的变化有多大,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余恙经历的有多痛,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晚上还要和客户对接案子,没时间,下次吧。”
周池然听到电话对面付之林惋惜的叹气声。
“那好吧,下次有时间我们三再一起聚聚。”
看着挂断的电话,周池然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可能会让余恙为难的事,他还是一件也做不到......
晚间的夕阳打在落地窗前,橙红的余晖将会议室照成一片暖色,已然入夏的天气,周池然还是觉得有些凉意。
A市的天气,可真怪啊。
余恙看着手机上付之林发来的餐厅地址,是家很普通的大排档。
也是,那天遇见时,他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子,确实很符合这种地方。
他索性放下了手上拿着的西装,换上了平时穿的短袖短裤,再配双拖鞋。
衣柜里那唯一一套的西装让他用防尘袋仔细的装好,挂到了最里侧。
这套西装,是周池然买的。
想来,这衣服也有九年那么久了。余恙算了算,穿过的次数倒是屈指可数。
头一回穿,还是刚出狱那年,他穿着这身衣服,同周池然两人一起去高级餐厅吃了顿接风宴。
五年未见,衣服的尺寸却是买的分毫不差。而那顿饭,余恙也是后来才知道,吃掉了当时周池然半个月工资。
出门时他路过客厅,桌上那束栀子花只剩零星几朵还开着。
客厅朝南,花放在桌上白天被太阳直射,不论加多少水,也是焉的快。
但周池然工作忙,白天基本不着家,以为花焉的正常,从没往这方面思考过。
余恙将焉了的花扔掉,换水过后,将花瓶放到了角落。在这儿住了四年了,周池然买了多少束花,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放的位置却永远是在客厅那张桌上,不论自己改放过多少次。
一束栀子反正也不贵,焉了就焉了吧,谁又会一直在意呢?
大排档前,付之林熟稔的点着菜。
“这家大排档的味道超级好!”
脚边不远处是下水道,面前的桌上布满了油渍与灰尘,几个大电风扇呼啦啦的吹着,连带着大排档的那块油布也吹得呼呼的。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桌,卷着上衣,露出身上汗涔涔的肉来,铁罐子的啤酒大口大口的喝着。
余恙对此并不介意,毕竟在公司同干物流的大家经常一起在这种店里吃饭。
不过他没想到付之林居然也喜欢在这儿吃,印象中,他是付家最小的儿子,高三下学期才转学过来,同大家的交集并不算多。
“好吃的话我下次也带同事过来尝尝。”余恙回答道。
二人一同落座,热水上来仔细烫着碗。
“本来今天还叫了个人的,不过他没时间没来。”付之林顺口一提,但余恙已然猜到说的是周池然。
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多了还是怎么的,总感觉付之林话里话外总有点带着周池然。
但初见时,他就已经说了,自己同周池然也没太多联系。
小有名气的律师和劳改犯,怎么好意思说是恋人关系。不大联系,才是对周池然最好的说法。
“是周池然吗?”
付之林撑着桌子笑道:“你猜的很准啊。”
菜很快就上来了,连带着几罐冰啤酒。
热气朦胧了付之林的眼镜,余恙看着他不带犹豫的直接将眼镜摘了放到了一边。
余恙这才发现,这镜片似乎没怎么改变付之林的脸型,是平面镜。
而没了眼眶眼镜的修饰,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带着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侵略性。
他脑子猛然想起,当时付之林转学过来时,有人偷偷说了句,“听说这小子跟家里出柜,才被转学的。”
“出柜”一词,余恙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他才刚刚意识到周池然喜欢自己。
“你不近视?”
付之林无所谓的摆摆手,“科室里大多都戴着眼镜,我就戴了,这样也比较容易取得患者的信任。”
“看着像医术比较高超是吗?”听他这么说,余恙也接话道。
“没错没错。”
几杯啤酒下肚,属于男人之间的气氛缓和,余恙也将那句话抛在了脑后。
他听着付之林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说着自己考上医大有多不容易,一路上遇到多少离奇的事。
听着听着,感觉付之林离那个S市顶级外资贸易集团的付家越来越远。
余恙有些酒逢知己的感觉,便也说了些这几年创业办这个小物流公司其中的艰辛。
一杯接着一杯,他的脸上开始浮现红晕,啤酒度数不高,只是有些上头罢了。
而对面的付之林却没有丝毫变化。
“我还以为余恙你结婚会很早,之前都听说你喜欢隔壁班的林家大小姐。”
余恙摇摇头,陈年往事,提起来都有些刺头,他自嘲道:“我哪配得上啊。”
“那周池然你就配的上了?”
微醺的醉意顿时清明,余恙这才看到付之林冷着一张脸,哪有医院救人的医生样子,看着更像是地狱里来讨债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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