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中秋,往日熙熙攘攘的图书馆也荒凉得紧,陈映掐在关门前一分钟把书本收好,不等管理员撵人,他提上两包沉甸甸的书袋子出了自习室。
夕阳未落,他却被迫结束了今天。
校园内人迹稀稀,只余了些被风吹得呼呼直叫的树叶陪伴独行的陈映。
宿舍空空如也,同住的几人昨天放了假便都回了家。陈映把手里两袋书搁在桌上,然后拉开椅子,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坐了下来。
从衣兜里掏出一天未曾打开的手机,屏幕界面早已被一连串APP通知占领。
他顺手划拉几下,随后点击全部消除,展露出一张老照片,内容是他自己,以及还有一侧已经被截得很难瞥见的手臂,似乎是个女人的,因为那般纤细与白皙,那是他设置的墙纸,从始至终都没改变。
忽然,一条消息弹跳而出,陈映点开□□,消息来源于久久未动的班级群。
来自20XX级高三(21)班。
「桑伊人 17:19
祝各位同学中秋欢乐~」
陈映坐直了身子,两只手用力握住手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紧紧盯着那三个字——
桑伊人。
已经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但他仍未练就对这个名字的免疫功能。
或许,
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对她免疫。
绝无可能!
这三个字就像烙印一般,被深深刻进他每一个DNA。
……
盛夏的阳光是火热的,就像桑伊人此刻的心情。
她考上了!!
在近三百人的公考中,她力压群雄,成功拿下唯一一个进入体制的名额。
桑伊人是昨天接到电话的,那会儿她连房子都还没找到,学校这边就来了消息说让她准备好第二天上班。
她跟谭正在县城奔波了一下午,最后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单间,地方虽小,可价格却不便宜。
“这才几号啊?怎么就通知上班了?”
桑伊人一边铺床一边跟谭正抱怨。
她这个暑假跟谭正压根就没见过几次。
谭正扯平皱角的床单说:“等你明天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哎呀,我还想去你们这儿逛逛呢……”
桑伊人愤慨地坐下,谁料硬质木板硌得她泪眼汪汪。
谭正从另一侧走过来,他伸手拥住娇小的女人,附在她耳边道:“等你放假了我带你去百里古镇。”
怀中的女人仰起头,举着一双灵动的杏眼望着清隽的他,她露出个调皮的笑:“这可是你说的!”
谭正亲昵地垂下头,双唇擦过她细嫩的脸颊,他浑身一怔,不由自主又抱紧她:“当然,反正我们时间很多,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桑伊人索性盘腿上床,窝进他宽厚的胸膛里,熟悉的体温从后背传入心脏,令她焦灼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说得好像蛮有道理的……”桑伊人揉揉空荡荡的肚子,委屈巴巴地说:“谭正,我饿了……”
从江北到这儿,她转了一路的车,一点东西也没吃。
谭正眯起眼睛,坏坏地说:“那啾我。”
“哎,谭正,你要不要……”
“唔……”
双唇传来一阵柔软的冰凉,桑伊人的呼吸很快被他强势的气息淹没。
“你个坏胚子,说,从哪儿学得强取豪夺?”
待他松开她,她粗喘着气,攥紧小拳头打算找他算账。
谭正把她的拳头包裹入手心,恬不知耻说:“见色起意听没听过?”
“吼,你再也不是那个老师面前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好学生了!”
“对你才起意好吗?”
他眨了眨凌厉的凤眼,清澈的眼瞳里映着她温婉的五官。
桑伊人满足地弯了眼角,任由谭正牵着她的手行走在蜿蜒的石板路上。
三线的县城比起桑伊人在东部沿海的家乡来实在看不上眼,可如果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谭正,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两人是班里为数不多从学校走进社会的情侣,大学毕业后,桑伊人跟谭正就相互见了父母,定了婚事。尽管她家里边对谭正这方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同意了她的肆意妄为。
谭正老家在西南边陲的某个县,他立志在毕业后要回家乡建设,作为另一半的桑伊人也随同他一起来到这座县城。他上个月通过公务员考试进了州府的政府单位,桑伊人考了他老家的事业单位,好在州府离这儿也不算远,以后买了车的话也就是二十来分钟的事儿,而且谭正说她能参加州内遴选,有很大的机会和他呆一块。
何况教师一直是她中意的职业,现在能在一间高中,也算是人生圆满了。
怀揣对未来无限的期许,桑伊人走进这间伫立在县城中心的高中——
文明高级中学。
校园略显破落,整体漂浮着一股飘零的旧色,桑伊人在门卫处登记了身份信息,随后走了进去。
还是八月初,学校里却响起朗朗读书声,桑伊人猜想是高三的补课,不禁感叹这段磨人的时光已经距离她太过遥远。
教学楼还是老式建筑,最高的只有5层,五栋老体建筑物零散落座在校园的区域。四周是低矮的山岭,绿油油的树木被阳光映得闪闪发光,衬托得朴素的校园格外有种历史感。
通知是要她去会议厅开大会,可桑伊人找了几巡,愣是没发现会议厅在哪儿。
怎么连个分布图都没有啊?
她记着原来她们学校都会有一张显眼的区域图。
眼瞅着时间就要到了,桑伊人也没了闲庭漫步的耐心,幸好她运气还不错,在最后几分钟找到会议厅。
厅内坐满了人,桑伊人吓得不轻,目光躲闪不定,第一排矮矮胖胖的米主任见到她,招呼说:“桑伊人是吧?往后找个空座坐。”
桑伊人点头:“好……”
米四白之前去给她做过政审,所以桑伊人对他有熟悉感。
跟桑伊人一批进来的还有几个同龄人,但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在大厅后排坐了一团,早已经形成自己的小团伙,见着同是新人的桑伊人,他们也只是淡淡地客套了几句。
讲话的领导操了一口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在台上激昂慷慨,桑伊人在底下费劲的辨别他口中某些实在晦涩的字眼,于是乎,一堂枯燥的大会在她的绞尽脑汁之下倒也算过得快。
谭正今天下午就要去单位报道了,所以桑伊人出门前跟他约好了中午去吃个饭。
领导们终于一一演讲完毕,桑伊人把结束的消息发送给谭正,让他及时到门口等她。
桑伊人把手机揣进包里,盘算着一会儿吃什么好。
米四白走上台,举了个话筒嚷道:“请各位新进教师留下,我有事交代。”
听见被留下的噩耗,桑伊人颓然靠回座椅。
待各位教师离开,桑伊人等人被米四白喊到跟前。
“按照学校里的规定,新进教师都是需要担当班主任的,我把你们留这也是为了这事。”
“我先问一下,有没有哪位是有特殊情况做不了的,比如有孩子什么的?”
大家面面相觑,都是刚毕业的毕业生,哪儿会有什么孩子?
见没有问题,米四白接着说:“其实担当班主任对新教师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是年轻人嘛,就是需要多锻炼,这样才能成长得更快。而且退一步来讲,当班主任也是我们评选职称的一个硬性条件,做教师嘛,除了教育学生以外,最重要的莫过于就是职称了。”
职称。
说实话,桑伊人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唯一想的,只是担心自己该怎么上好高中的课。
“那这具体是怎么弄啊?米主任……”
大家似乎都被米四白的话给鼓动了,纷纷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桑伊人倒不抗拒,只是愈加害怕自己处理不好上课和班级管理之间的矛盾,毕竟她大四实习在的只是一所初中。
米四白说明天高一新生就过来报名,所以下午2点会有一场班主任会,叫他们准时参加。
彻底结束已经将近12点,桑伊人捏紧包带,不断加速朝校门口赶去,谭正的消息发了一个又一个,可她压根就没办法在米四白面前回复他任何东西。
谭正等得急,见着桑伊人还朝她发了好一阵牢骚,说自己被太阳晒得都快干了,让她必须得好好补偿他。
桑伊人应承,随后就给了他几个胳膊肘。
谭正的时间也不宽裕,他跟桑伊人吃完中午饭就走了。桑伊人停驻在车站前,眼看谭正的身影一点一点的被人群吞没,她觉得自己像断线的风筝,一下子没了目的地。
周遭都是陌生的脸孔,甚至连街道都是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模式,桑伊人的鼻头忽然泛上酸涩,她艰难咽下一口气,强打着精神回了学校,可整颗心仍旧沉溺在孤独与煎熬中。
21班。
桑伊人捏着分配下来的学生名单,一个一个名字的扫下去,心情有些激动又有些惆怅。
这些学生就没比她小几岁,她管得了么?
会议后,米四白单独把桑伊人留了下来。
“怎么样,还习惯这儿吗?”
他和气地说,展露出憨厚的笑容。
“还好。”
“那就好,对了,我得跟你说说啊,你班有个学生有些特殊。”
“哪个?”
桑伊人把名单从笔记本里抽出来,她瞅了半天,没觉得谁有特别的地方啊。
米四白用粗胖的手指指着名单尾部:“他。”
桑伊人顺着他的手看去,格子里印了陈映两个字。
“嗯,陈映,他比较特殊。”
“你知道嘛,这几年国家大力普及教育,要求做到零失学。这个陈映没念完初中就去东南打工了,后来经教科局的人走访排查到他,所以派人去把他从那边接了过来。他年龄太大,实在不适合进初中,所以就被安排来了我们学校。”
“为什么他不念书呢?”
桑伊人不假思索地问。
“哎,”米四白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他妈去得早,他爸前些年犯了事,死刑。一个家就留下了他,他没什么亲人,疏于管教,跟社会上那些人学坏了,没了学习的心思。我听他初中班主任说这孩子脑袋聪明,原来学习也不差。”
“就他这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我就跟你说一下,孩子是好孩子,你别太担心。”
“好,我知道了。”
回到狭小的出租房已经是晚上八点,桑伊人又累又饿,可偏偏现在她连泡一碗泡面的开水都没有,她短促休息了几秒,从购物袋里翻出一袋威化饼干。
屋子里干净得可怜,除了一铺冰冷而僵硬的床,就只剩下一张半老的书桌了。
桑伊人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往常这会儿谭正早就哄她进了梦乡,可谭正今天也忙,虽说是新人,但他们也没落得轻松,刚刚他来了电话,说自己还得整理资料,没时间给她打电话了。
她百无聊赖把手机丢到一边,眼睛朝窗外看去。
这房子背后是片山林,所以一抬眼就是半壁青山与半张夜幕,正是夏夜,天上的星星多得耀眼,那一个个迷人的小光球一闪一闪,就像顽皮的小孩。
就着星光,桑伊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漂亮得无与伦比。
谢谢您的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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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梦与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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