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能言善辩的齐大人也语塞了,说实话,在他的未来蓝图里,一直是夫妻和美有儿有女的,他还真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明兰见齐衡不说话,眼泪又掉了下来:“就算二嫂嫂的娘家海家,家风清正,有口皆碑,也说四十无子便可纳妾。何况,齐家三代单传,你连三服内的堂兄弟都没有,过继兼祧都得从三服以外的亲戚里挑。要是我这一胎是女儿,就算你能忍住不纳妾,可我若是一直生不出儿子呢?母亲和父亲那里你怎么交代?”
齐衡大惊,一边替明兰擦眼泪,一边问:“六妹妹,你一直在担心这胎是女儿吗?你这么想,有多久了?”
“也没多久。”明兰哽咽着说,“从三个月坐稳了胎到现在吧!”
“这么久了?!”齐衡又是大惊,心里不禁甚是懊恼:“这些日子你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总是担心吧?”
然后就用别的方法发泄出来,看起来就是性情大变!嗯,终于明白明兰的压力之源了!
“嗯……自然是担心的。当初大姐姐头胎生了庄姐儿,就被她婆婆说是不下蛋的母鸡,对庄姐儿不好,还把大姐夫的通房提拔成了小娘。大姐姐身子受损,两三年都再没动静,又被她婆婆逼着将身边的翠蝉开了脸伺候大姐夫。后来还是祖母请了她多年至交神医贺家的贺老夫人给大姐姐调理身子,才有了实哥儿。大姐夫还有哥哥有侄子呢,你可是独子!”
明兰自己其实没意识到生儿子的压力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不过和齐衡聊起来了,也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齐衡轻轻抚着明兰的脸,鼓励她继续往下说:“还有呢?”
“还有,我娘家的大娘子头胎生了大姐姐,爹爹,爹爹就勾搭上了林小娘。还好大娘子一年后就有了二哥哥,结果林小娘跟着就生了三哥哥,得意得不得了……两个人又争先恐后地生了四姐姐和五姐姐,妻妾斗法不可开交,我小娘也是大娘子买了对付林小娘的……”
明兰想起苦命的生母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小娘头胎生了我,第二胎才是个弟弟,可是没保住……元若哥哥,我到处求人救我小娘,我真地尽力了,可我还是救不了她……要是我小娘先生个儿子,爹爹会不会更看重她一些?我要是个儿子,是不是就能护着她,她就不会死?”
尘封的记忆一点点鲜活起来,明兰似乎又回到了卫小娘难产的那个夜晚,自己哭着四处求救,最后却眼睁睁看着生母咽下最后一口气,弟弟也没机会来到这个人世。
“六妹妹,你那时还小,你已经尽力了,你做得很好,你并不比儿子差啊!”齐衡心疼地抱住了明兰,只恨自己认识她太晚,没能帮到她。“六妹妹,你小娘难产而亡,所以其实你也很怕生产,是不是?”
明兰愣住了,怕吗?她没有想过,但是现在齐衡问起,她想起了卫小娘惨白的面容,力竭的呻吟,被鲜血濡湿的床单,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齐衡马上发现了,索性躺在了明兰身边,从背后牢牢抱住了明兰,在她耳边低声安慰:“六妹妹,我知道你害怕,怕很正常,怕就说出来,我在呢!”
明兰呜呜呜哭了出来:“元若哥哥,都说妇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我会不会难产,会不会死啊?”
“不会!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齐衡的脸色严肃起来,撑着头对明兰道:“我会找最好的太医,最好的产婆,备最好的药材,你一定不会有事儿!你瞧,你祖母,你大姐姐,还有母亲和岳母,不都没事儿么!”
“可有事的也不少啊!我小娘,四姐夫家的万小娘,还有顾二叔的娘……”
“你小娘生你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二叔的娘生他的时候也没事啊,后来第二胎有事,是被气的。至于你四姐夫家的万小娘,回头我跟四姐夫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咱们吸取教训,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我小娘,还有万小娘,都是怀孕的时候进补太多,运动太少,胎儿过大导致难产,就没撑过去……”明兰抹着眼泪自己解释道。
“这样啊,那以后我每天回来陪你在院子里走动遛弯,进补也要适度!嗯,今晚钱家铺子的酱猪肘子,你只能吃三口!”
明兰:……
酱猪肘子成功地转移了明兰的注意力,她立即不哭了,开始和齐衡讨价还价,终于成功地争取到了吃五口,夫妻两人握手成交。
齐衡看她不哭了,又小心问道:“六妹妹,今日康夫人来,母亲可有见她?”
“见了。”明兰闷闷地说了两个字。
“哦?她怎么说?母亲定是逼你将康五娘子留下来了,好没道理!”齐衡这就是故意冤枉平宁郡主了。要是平宁郡主同意了,康姨妈肯定直接扔下康兆儿就走了,哪里会逗留到自己回来。
明兰果然反驳了:“不要胡说!母亲说多谢康姨妈好意,不过就算齐家要纳妾,也不会随随便便收下平民之家送上门的庶女!”
“哦!那就是说,母亲并不反对给我纳妾,只是没瞧上康五娘子,是不是?”
明兰将头埋进齐衡怀里,来了个默认。
齐衡一想这确实是他老娘的风格,只能抚着明兰的背道:“母亲既然没瞧上康五娘子,便该打发了康夫人才是,却让你劳神。”
明兰仍然将头埋在齐衡怀里,闷闷道:“母亲肯定是觉得我很没出息,连个康姨妈都打发不了。她说她是看不上送上门来的庶女,可是你院里的事儿合该我做主,这种事儿,很不必问她,扰了她的清修,便走了。”
齐衡顺嘴说道:“其实母亲也没说错,我院里的事儿,本就该你做主。哎,都是康夫人无事生非,回头我跟母亲说说!”
“我知道,母亲她是想我跟她一样杀伐决断,可我跟她不一样啊!”明兰觉得委屈,抬起头来看着齐衡道:“母亲是二品襄阳侯府的嫡女独女,我是五品文官家排行第六的小庶女;她是先帝亲封、太后跟前长大的三品平宁郡主,我是生母早逝跟着祖母才过上好日子的小庶女;她嫁进齐家时公婆双亡,我嫁进来时公婆都在!”
崔妈妈和丹橘在外面偷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急得跳脚:哎哟我的大娘子,前面也就罢了,最后一句话您瞎说什么啊,您这是咒齐国公和郡主活得太久了吗?!
明兰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捂住了嘴,瞪大了双眼看着齐衡怔住了。齐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震惊中带了一丝难以置信。这表情深深地刺痛了明兰,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然后自己把自己哭吐了。
齐衡急忙起身给明兰拿了漱盂,披上外衫后叫了崔妈妈和丹橘进来,又去给明兰倒茶漱口。大家正手忙脚乱闹成一团,平宁郡主派了身边的女使,请齐衡去她院里说话。
明兰漱了口,疲倦地躺下,对齐衡道:“官人快去见母亲吧,迟了就不好了。我没事。”
齐衡深深看了明兰一眼,说了句“你好生歇着,饿了就先吃饭”,然后去了平宁郡主的院中。
等齐衡走远了,崔妈妈坐到了床边急得直跳脚:“我的大娘子啊,你怎么能这么跟大人说话?再怎么样郡主也是大人的亲娘你的婆婆啊!说实话,郡主也不算差了,比起你大姐姐的婆婆不知强到哪里去了!还有大人,一听小桃报信就赶回来了,我看这康姨妈以后再也不敢上门了!你就算看在大人的面上,也不能这么说话啊!”
明兰自悔失言,也很懊恼,拍着身下的床板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这些日子我觉得特别管不住自己,我都不像我了!”
“您不是管不住自己,您是根本没管自己。”丹橘忍不住插嘴了。
“什么意思?”明兰愣愣地问。
“就是大人把您惯得呗,都没边了!大娘子,您别怪我多嘴啊!”丹橘做了好半天思想工作,终于说了心里话。“就像小桃,在崔妈妈和我跟前就会小心得多,因为做错了事我们会骂她啊!在您跟前她就不想那么多了,反正做错了您也不会跟她计较!”
明兰直勾勾看着丹橘道:“丹橘,你接着说!”
“您以前在家的时候多小心翼翼啊,从来不会有说错话的实话!因为您怕犯了错,大娘子和老爷会生气。您刚到老夫人那里的时候都是这样,生怕说错话做错事老夫人就不喜欢您了,后来才好些。可现在您想到说什么就说什么,因为您知道大人不会跟您计较呗!崔妈妈说小桃是骨头轻犯贱,您难道跟小桃一样?”
崔妈妈听着快气死了:“胡扯!我几时说过?”
“前天您才说过啊!”丹橘记着可清楚了呢!
“这……唉,小桃能跟大娘子比吗?丹橘,你平日最懂事,怎么突然说起这上下尊卑都不分的话了!小桃呢?这死丫头,不知道又疯到哪里去了!”
丹橘低下头不做声了,明兰只能问崔妈妈:“崔妈妈,我觉得丹橘说的很有道理啊?!你觉得她说得不对吗?”
崔妈妈好为难,半晌才道:“大娘子,小桃是您的奴婢,你宠她,她该更加自重才是。可您是大人的娘子,不一样的。”
“我从来不把小桃和丹橘当奴婢,她们就如我的姐妹一样。崔妈妈,我看您也如长辈一样。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下人。”
崔妈妈心下熨帖,忍不住劝道:“大娘子,您能把我们这些下人当亲人,怎么就不能讨好讨好郡主呢?”
明兰一楞,怔怔地看着崔妈妈,半晌没有说话。
崔妈妈叹口气道:“自从郡主得了心病,您虽然按时准备她院里的饮食汤药,可每日晨昏定省,您去郡主院里问个安就回来了,郡主不见您,您也就不见了。虽不能说失礼,可也不算殷勤。您对郡主,还不如当年对大娘子的讨好呢!您和大人夫妻情深,大人把您当个孩子宠;您哪,在大人跟前,比在老夫人跟前还放肆!这也就罢了,你们夫妻感情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管不着。可是郡主跟前,您到底是做儿媳妇的,不能懈怠啊!”
明兰:……我懈怠了吗?艾玛,还真是懈怠了!
明兰仰头躺在床上,默默想了半天,突然爬起来道:“嬷嬷,去厨下看看,准备几个官人最爱吃的菜,我等官人回来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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