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公凑过去一看,却是个小孩肚兜。大红缎子上用金钱绣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元宝,围着一个娇憨可爱的白胖童子,翻过来一看为了怕金线硌着皮肤,还做了夹层,无比精致。这肚兜用的料子和金线都是上好的,虽然看着很有些年头,却并未褪色,尤其金线仍是宝光灿烂。
齐衡笑道:“昨晚娘子替我整理衣物,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翻出来了。母亲可还记得这个肚兜?”
“怎么不记得,这是你周岁时我亲手给你绣的。你小时候生得白白胖胖,穿上这大红的肚兜最好看最精神。因你小名叫元宝,所以我在这肚兜上绣了九十九个元宝,希望你平安如意长长久久。只是我平时事多,你的衣物都是绣娘和乳娘打理,我亲手给你做的,也只这么一个。”平宁郡主用手婆娑着这个年代久远的肚兜,不禁有些感叹:“那时候你还得被人抱在怀里,如今你都要做爹了。”
明兰马上接道:“因为这是母亲的针线,官人的乳娘一直细心收着。我听官人说,您亲自定了齐家的家规,怕齐家子孙被宠坏,孩子满了周岁就要将怕乳娘送出府养老,以勉孩子被惯坏了。官人的乳娘在出府前把这肚兜压在了箱子底下,收得严严实实的,没想到前几日叫我翻出来了!我自己虽然也做了些孩儿衣衫,可是都不如母亲做得这个鲜活可爱。所以我求母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您的孙儿也做个肚兜!”
平宁郡主看了明兰一眼,将肚兜收到了袖子里道:“这个我先收起来,做个样子。还有什么事儿?你一次说完吧,别在这儿故弄玄虚。”
“多谢母亲!这第二桩嘛,母亲知道,官人上书给我求了诰命册封,只是礼部一直没消息。我想这如今我快要生了,即便这时候册封旨意来了,我也不好进宫谢恩;请母亲帮我求一求太后大娘娘,索性先压一压。等我生了孩子出了月子,母亲再帮我提醒下大娘娘,我母凭子贵,得了诰封,也好跟着母亲抱着孩儿,进宫给大娘娘谢恩磕头,母亲说可好?”
平宁郡主看看齐衡再看看明兰,最后只是问了一句:“还有第三桩吗?”
“母亲英明!我的嫁妆不是一直都是母亲帮我管着嘛,每个月的收益只增不减,母亲真是生财有道!我想着等我出了月子,跟着母亲学理财可好?母亲好好教教我,免得我叫人骗了!”
平宁郡主哧地笑了:“先帝和官家都是心地仁厚,最盼着天下太平富足,百姓丰衣足食。因此我大宋权贵之家,最忌与民争利,家中资产多以田地庄院收租为主,经商者少之又少。我瞧过你的嫁妆,倒有几家铺子。不过你进了齐家门,就得守齐家的规距,所以我把你的几家铺子都盘了出去只留了商铺门面,每月收个租子。”
齐国公和齐衡甚少管家中俗务,平宁郡主说的这件事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禁都有点替明兰委屈:道理不错,可是到底是明兰的嫁妆,您处置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跟人打个招呼啊!
明兰却恭敬笑道:“母亲处置地甚是。我的嫁妆虽然交给母亲打理,可是母亲十分开明,每个月月底都叫管事们来给我报账。之前我名下的四间铺子都是报每个月的收益和流水,可陆陆续续就没有了,只是报每年租金收益,我就知道母亲应该是将铺子的经营都盘出去了。”
平宁郡主听了倒是对明兰有点儿刮目相看了:“原来每个月给你报账不是走过场,你也是用心看过的。”
“母亲替我用心经营,每个月只是让我看个账而已,我怎能偷懒呢?”明兰笑吟吟地说:“先帝和管家不欲权贵之家与民争利之事,虽未明文下达,但是大家心照不算,有爵位之家和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都不会直接经商。我在家时也听祖母和父亲提过。当初祖母在勇毅侯府时家里也不曾经商,不过后来祖母下嫁给我祖父,盛家三代之前还是商户,因祖父考中探花才弃商从文,去世时也不过官居四品,我爹爹如今也才四品,所以才有了几家商铺。”
齐衡又急忙帮着解释:“当初娘子替我冲喜,这亲事办得匆匆忙忙,之前岳家给六妹妹办嫁妆应该也不是冲着权贵之家去的,才会如此。”
明兰又接口道:“可是有母亲在,再小的纰漏也能给咱们跳出来,再大的窟窿也能帮我们补上去,真是我们的福气呢!”
平宁郡主:……你这是吃定我了?!
说话间便到了普善庵,众人下了车,进了庵堂,自有师太们前来接待。当然清心师太是见不着了,人家架子大,只见曹太后和几个旧友,连沈皇后都只见过一次。
平宁郡主虽然高傲,却很知道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虽然清心师太不见客,她却仍然带着明兰去清心师太的静室外行礼问好,然后才去了庵堂安排接待的雅室。
去雅室的路上,两人经过佛堂花园,只见绿树香花枝叶婆娑,不免放慢了脚步细细观赏。明兰眼尖,看见远处一个花圃边,有四个穿着粗布黑衣的光头尼姑,正在辛勤劳作。这四个女尼却与一般师太们打扮不同,不仅剃光了头发烧了九个香疤,连眉毛都剃掉了,而且手上脚上都套着拇指粗细的铁锁链,行走活动之间叮当作响。
平宁郡主此时也看到了,不过装作没看见一样。明兰觉得怪异,面上也没带出来,学平宁郡主装作没看见,直接走回了雅室。
崔妈妈已经带人将带来的小食茶水摆了一桌,平宁郡主看了便说:“普善庵的瓜果素斋最是有名,且绝对不能有荤腥酒水,当心冲撞了菩萨及师太。”
明兰笑着搀扶平宁郡主挨着齐国公坐了,笑着说:“这是自然,我只准备了茶水和素点心,咱们府里的厨子也不错,我只带了绿豆糕、枣花酥、茯苓饼、杏仁茶四样,给庵里的师太们尝尝,是个心意。瓜果都是庵里的师太们送来的,不是咱们带的。”
崔妈妈也笑着说:“郡主,大娘子,师太们送的这些瓜果可真是有钱都买不到,才四月居然有桃有杏还有菱角鲜藕。您看看,又新鲜又饱满,看了就流口水呢!”
齐衡看母亲坐定,亲自站起走过来,扶着大肚子的明兰在自己身边坐下,平宁郡主便吩咐下人:“你们也去外头廊下坐着歇歇吧,我们一家人自己动手,自自在在说说话。”
下人们一起躬身应是,鱼贯而出,然后轻轻掩上了门。
齐国公拿起一个杏子,细心地剥了皮,送到了平宁郡主跟前道:“夫人,你尝尝,要是喜欢,我去求求师太,咱们买些给你带回去慢慢吃!”
平宁郡主接过杏子,看齐衡也开始动手给明兰剥桃子,欲言又止。
齐国公看她发呆,凑到她跟前小声道:“我给我娘子剥李子,元若给他娘子剥桃子,这就叫一脉相承啊!夫人不吃,是嫌我手脏不成?”
平宁郡主白了齐国公一眼,将杏子送入口吃了,看着齐国公道:“我还想吃桃子。”
“好好好,我给你剥,我给你剥!”齐国公赶紧拿起个桃子,明兰则将齐衡剥好的那个桃子用小碟子装了,恭恭敬敬送到了平宁郡主面前:“母亲,您吃这个,官人给您剥的!”
齐衡立即配合,拿起个桃子道:“不错,母亲,百善孝为先,儿子剥的,自然要先奉给母亲。父亲,我也给你剥一个!”
齐国公感动地都要冒鼻涕泡泡了,平宁郡主看明兰一眼,将桃子接了过去,却不急着吃,而是问明兰:“适才园中做粗活的那四个女尼,你可看到了?”
明兰点头道:“看到了,与庵中其他的师太都不一样,穿的粗布,不仅剃了头发烧了香疤,连眉毛都剃掉了,手上脚上还带着镣铐,简直如坐牢的犯人一样。不过适才不方便请教母亲,我就装作没看见。”
平宁郡主眼中微露赞许之意,淡淡道:“算你还有点小聪明,既未大惊小怪,也未当场发问,不至于丢齐家的脸。那些都是犯了天大过错的汴京官家女眷,大家子不愿闹上公堂,便送来普善庵做苦修尼,以赎罪孽。若不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是进不来的。进来之后便是同样的装扮,过午不食,四人一组,每日由师太们看着劳作五个时辰。等到做不动活计了,就送入坐化洞内,不饮不食,自行了断。”
明兰不禁好奇问道:“那大宋开国以来,有多少人被送进普善庵做苦修尼呢?”
“自太祖至今,十个左右吧!大户之家的阴私没你想得那么多,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大家闺秀出身的贵夫人们犯了事,送官到底不雅,在家庙修行惩罚又太轻,送进普善庵最合适不过。”
齐国公、齐衡和明兰三人马上一起给平宁郡主唱赞歌,夸她见多识广无所不知,且教导晚辈尽心尽力,闹得平宁郡主满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要常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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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普善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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