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案上,明兰正执笔临帖,墨香在空气中静静流淌。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丹橘匆匆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
“姑娘,齐国公府来人了,说是平宁郡主急召小公爷回去。”
明兰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阴影。她抬起眼,长睫在光影中轻颤:“可知是为了何事?”
丹橘压低声音:“听说是为着小公爷近日...近日常来咱们府上的事。”
明兰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绣着的缠枝莲纹。这些日子齐衡来得勤,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平宁郡主的反应会如此之快。
“姑娘...”丹橘欲言又止,“奴婢听说,郡主已经为小公爷相看了好几家贵女,都是京城里有名的闺秀。”
明兰没有作声,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上。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小幅度地摇曳,像极了她此刻不安的心绪。
此时的齐国公府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平宁郡主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长袄,衬得她面色愈发威严。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扣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跪下!”见齐衡进门,郡主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桌上的青玉香炉都晃了晃。
齐衡撩起袍角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母亲息怒。”
“息怒?”郡主冷笑一声,眼角的细纹因愤怒而愈发明显,“你这些日子做的好事,还要我一件件数给你听吗?日日往盛家跑,恨不得把齐国公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齐衡抬起头,目光坚定:“儿子不过是去盛家族学听课,与同窗切磋学问,何错之有?”
“好一个切磋学问!”郡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是什么心思?那盛家六姑娘,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也配得上你齐国公府嫡子的身份?”
“母亲!”齐衡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明兰她...”
“闭嘴!”郡主厉声打断,“你还敢提她的名字?当年荣妃娘家的事你忘了?若不是我及时替你周旋,你早就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齐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记得那些往事,记得那些因门第之见而被迫放弃的无奈。可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母亲,明兰与旁人不同。”齐衡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她知书达理,聪慧明事,儿子心悦她,非她不娶。”
“你敢!”郡主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青瓷碎裂的声音刺耳异常,飞溅的茶水打湿了齐衡的衣摆。
“我已经为你物色好了人家,永昌侯府的嫡女,下个月就给你定亲!”郡主指着齐衡,胸口剧烈起伏,“你若再执迷不悟,就别怪为娘不念母子之情!”
齐衡猛地站起身,袍袖带起一阵风:“母亲若是执意如此,儿子只好搬出国公府,自立门户。”
“你...你...”郡主指着他的手颤抖着,脸色煞白,“你这个不孝子!”
齐衡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消息传到暮苍斋时,明兰正在绣一架屏风。听丹橘说完,她手中的针一偏,刺破了指尖。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在素绢上晕开一点暗色。
“姑娘当心。”小桃急忙递上帕子。
明兰摇了摇头,将受伤的指尖含在口中,尝到一丝腥甜。她早知道这条路不会平坦,却没想到齐衡会为了她与母亲闹到这般地步。
当晚,老太太唤明兰到寿安堂说话。
烛光下,老太太穿着一件沉香色缠枝纹褙子,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看着跪在面前的明兰,眼神复杂。
“齐家的事,你可听说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疲惫。
明兰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孙女听说了。”
“那你也该知道,齐府不是好去处。”老太太叹了口气,“平宁郡主向来眼高于顶,对你更是不满。你若执意要嫁,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
明兰抬起头,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坚定的光芒:“祖母的教诲,孙女都记在心里。只是齐衡的心意,孙女真切地感受到了。前路再难,孙女也想试一试。”
老太太凝视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你既已决定,祖母也不再多言。只是记住,无论何时,盛家都是你的后盾。”
明兰眼眶微热,又郑重地磕了个头:“孙女谢祖母疼爱。”
此后几日,京城里的风向悄然转变。平宁郡主开始带着永昌侯府的嫡女梁楚若出席各种宴会,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用意。
这日,忠勤伯府举办赏花宴,遍请京中贵眷。明兰本不想去,却被华兰硬是拉了过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华兰替明兰整理着衣饰,小声叮嘱。
明兰今日穿了一身月白云水纹绫缎裙,外罩淡青色绣折枝梅比甲,发间只簪一支素银嵌珍珠簪子,打扮得十分素净。
宴会上,平宁郡主果然带着梁楚若坐在上首。梁楚若穿着一身绯红色织金缠枝牡丹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明艳不可方物。见明兰进来,她故意提高声音:
“郡主您瞧,这园子里的牡丹开得真好,到底是伯府,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园子气派多了。”
平宁郡主淡淡瞥了明兰一眼,唇角微扬:“这是自然。花也好,人也罢,都要讲究个出身门第。那些不上台面的,再如何装扮,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小家子气。”
明兰垂眸不语,只静静走到角落坐下。却不想梁楚若并不罢休,端着茶盏袅袅娜娜地走过来:
“盛六姑娘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别致,只是未免太素净了些。可是...银钱不凑手?”她掩口轻笑,腕上的金镯叮当作响,“若是缺了什么,尽管与我说,我那里还有些用不着的衣料首饰,放着也是白放着。”
一旁的几个贵女跟着笑起来,目光在明兰身上来回打量。
明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方才抬眼看向梁楚若,目光平静无波:“梁姑娘好意心领了。只是家祖母常教导,衣着贵在得体,不在贵重。若是穿戴不合身份,反倒惹人笑话。”
梁楚若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却见一道身影快步走来。
“盛姑娘。”齐衡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他显然是匆匆赶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直裰,腰系玉带,更衬得身姿挺拔。看见明兰被众人围在中间,他眉头微蹙,径直走到她身边站定。
“小公爷来得正好。”梁楚若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我们正与盛姑娘说笑呢。”
齐衡却没有看她,只对着明兰温声道:“方才在那边看见几株绿牡丹,想着你定会喜欢,可要一起去看看?”
明兰尚未答话,平宁郡主已冷声开口:“衡儿,过来。”
齐衡身形一顿,转身向郡主行礼,却仍站在明兰身侧:“母亲。”
“我与你说话,你没听见吗?”郡主面色阴沉,“楚若特意为你烹了茶,你还不过去尝尝?”
梁楚若适时地捧起一盏茶,娇声道:“小公爷,这是用去年收的梅花上的雪水烹的,您尝尝可还入口?”
齐衡看也未看那茶盏,只淡淡道:“有劳梁姑娘,只是我不渴。”说着,他转向明兰,声音柔和下来,“园子东边的芍药开得正好,我带你去看看?”
明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色目光,有好奇,有嘲讽,也有同情。她微微颔首:“但凭小公爷安排。”
“站住!”平宁郡主猛地站起身,“衡儿,你今日若敢跟她走,以后就别认我这个母亲!”
园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齐衡身上。
齐衡的脚步顿住,背影僵硬。明兰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骨节泛白。良久,他转过身,面向郡主深深一揖:
“母亲养育之恩,儿子永世不忘。只是...”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清晰而坚定,“盛姑娘是我齐衡认定的人,谁敢辱她,就是与我为敌。”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梁楚若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溅湿了她华丽的裙摆。
齐衡却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对明兰轻声道:“我们走。”
暮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让明兰觉得格外清醒。她与齐衡并肩走在石子小路上,两侧花木扶疏,暗香浮动。
“方才...多谢小公爷解围。”明兰轻声说。
齐衡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兰,”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知道前路艰难,母亲那里...我会再想办法。只求你信我,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负你。”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盛着漫天星辰。明兰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清晰的,被温柔地包裹着。
“我信。”她轻声说,唇角微微上扬。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些嘲讽与刁难都不重要了。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只要他们心意相通,再大的风雨,也终会过去。
齐衡也笑了,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落下的一片花瓣。动作轻柔,带着珍而重之的小心。
“前面有座亭子,去坐坐可好?”他问。
明兰点头,与他并肩向前走去。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平宁郡主不会轻易罢休,未来的路还很长。可是看着身边人坚定的侧脸,她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既然选择了携手,便不畏风雨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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