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十六年,距离随国建朝已经有三百余年。在历经二十多年前的二王之乱后,随国整体还算平和。
在离随国都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郇城。郇城虽面积不大,但因地处交通要塞,倒也颇显繁华。
郇城中的一处饭馆内,一位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面中带笑,脚下带风,爽利地踏进店来。店小二在见到来人,立马热情地把帕子搭上肩头上,笑吟吟上前接待。
男子坐下后,随口叫了几样常点的菜。他见桌上空空荡,朝着小二又要了一壶酒。
隔壁桌的那两个人从男子一进店,便频频看向他。直到男子斟酒正要喝时,那桌一个头戴包巾的圆脸男人盯着男子的额头,发出一声惊呼:“哟,白三爷,您这脸是怎么了?”
一时间,店中众人都抬头望去,果然见这位被称作白三爷的男子额间有一块较重的伤,脸周围也挂了些彩。
见众人目光都聚到自己脸上,那白三爷倒也不扭捏,抬起头来,对着刚才说话那人笑道:“行商之人四处奔波,难免磕磕碰碰的,没什么要紧。”
那桌另外一个眼睛细长下巴尖尖的男人,眼睛咕噜一转,立马接过话:“我说三爷,你都挣了那么大的家业,还这么亲力亲为呢,那些费力的事让下边人去就是了,何必还吃这些苦。”
男子摆了摆手道:“李爷说笑了,我这东奔西跑的,不过就混饱肚皮罢了。勉强糊口的营生,哪敢说大家业。”随后拿起一旁的酒,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男子名叫白祁,因在白家排行老三,人称白三爷。
白家原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后,竟得依靠典当度日。好在这白祈头脑灵活,十分有经商天赋,白家在经他一番操持下,才又渐渐发展起来。
吃完饭后,白祁喊了结账,小二快速走过来,朝着桌子过了一眼,又报了一遍菜名后,笑着恭恭敬敬地答道:“三爷,您一共消费一百八十五文钱。”
白祁从兜里掏出半块银,随手放在桌上,说了一声“不用找”后,哼着小曲出去了。
等人彻底走远后,刚刚与白祁说话的两人,声音陡然间变大了许多。那圆脸男人看着已经远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说道:“白三爷这脸,到底是咋了?他刚说是被磕碰的,我看着这实在不像啊。”
尖下巴看了一眼门外,再瞥向店内众人时不时望来的目光,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啊,是因为和人结了仇,才被人打的。”
圆脸男人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道:“被人打的?他平日那么和气的一个人,能和谁有仇啊?难道他就没去报官?”
“哪能没报官呢,因为找不出打他的那些人,又见他没有大碍,只能说他这是被人寻了私仇,让他自个去解决。最后,嘿,也就不了了之了。”尖下巴男人夹起一块蒜泥白肉放入嘴里,嚼了几下接着说道:“我听那一起的伙计说,当时他们运了一批货物出城去临县,半路上突然冲出来一群蒙面的小贼。说来奇怪,这群人既不抢东西,也没有伤人,只问谁是白祁。白三爷刚开口说他是,这伙人二话没说就把白三爷揍了一顿,放话让他以后老实点后,便扬长而去。”
圆脸男人听后奇道:“这还真是怪事,既不劫财,也不害命,就平白无故给人打一顿。你说这些人是为啥?难道真是私下与三爷有仇?若说是私仇,我还真没见过这白三爷同谁红过脸呢。”
尖下巴男人把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小声调侃道:“没准儿是他白三爷偷了人家老婆,也说不准呢。”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这白祁,出了郇城城门,便继续往西北方走去。
城门往西不远处,有一座山,因其形状酷似田螺,而得名螺山。山腰处,隐约可见一座庵堂。庵堂不大,分有南北两苑,各自都有一位师父打理。
南苑内,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尼姑正低头打扫着院子里的黄葛落叶。
“明月。”
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不多时,就见一个高挑的尼姑走进院来。
那叫明月的小尼姑应了一声,停下扫地的动作,抬头看了过来,说道:“师姐,什么事啊?”
只见她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印记,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了整张脸,看起来十分骇人。
来人却早已习惯,脸上没有半分害怕嫌弃之色,反而与之十分亲近。她扭身走近明月,问道:“你昨天洗好的衣服放哪了?”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明月拍了拍脑门,一脸懊恼地说道:“我昨天收完叠好后,就准备送过来的,结果师父突然叫我,我这么一来一去的就给忘了。”说完就放下扫帚,边说边往屋里去:“师姐,等我拿去,马上给你们送过去。”
“我来都来了,哪还让你再跑一趟,我自个儿抱回去吧。”
明月将衣服都抱出来递给那人,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谄媚笑道:“多谢师姐,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怪不得这么漂亮。”
那人抱着衣服嗔媚斜了她一眼,笑着说了句“又贫嘴”后,便往北苑去了。
明月看着那人出了院门,转身拿了扫帚继续打扫。
等扫完地上的落叶,才觉口渴。又去了自己屋里,提起茶壶往茶碗里倒一碗水。刚端起碗,便听见隔壁传来师父的声音,她应了一声,仰头一口喝完茶水,抹了抹嘴,快步往隔壁走去。
那隔壁屋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因她师父了尘一直不愿修缮隔壁这间屋子,屋门边一些地方的红漆已经大面积褪色,阳光照射下颇显得苍老斑白。
明月跨进屋内,见师父盘膝坐在床沿,手里边拿着一张信纸,便问道:“怎么了?师父。”
了尘见她过来,将手中信纸递给她,说道:“这是沈家来的书信。”
沈家,也就是明月真正的家。因为一场高烧,她已经忘了以前的许多事,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她被人从沈家抬到这庵子里。
听师父说,她本名应叫沈玉,年幼时身体羸弱,算命的说须得到清静的地方静养,才能让身体好起来。因着这话,她便被沈家送到这庵里。
只是让她感到不解的是,这沈家把她寄养在这,却从未来人看望过她,十年来就寄了这一封书信过来。
明月展开信,看了大概,便已明了信中来意。原来是她已经到了年岁,继续待在庵子里不合适,沈府便派人准备明天下午接她回去。
了尘见明月看了信便一直愣着不说话,以为她心中不愿,便说道:“若是你不想去沈府,我会想办法...。”
明月回过神来,明白师父会错了意,忙打断她,道:“不是的,师父,我想要回去。”她抬起头,换了个甜甜的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呢。”
了尘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道:“也罢,你若已经决定,那便早些收拾东西,明早跟我去过一个地方再走。”
明月道了声“是”,抬眼看到师父朝她摆手,知道她要静休打坐,便转身悄然退了出去。
她的衣物不多,几下就已收拾好,想到还未与二师父告别,起身往北苑去。走到半路,远远瞧见北苑处来了人,又急忙退回来,爬到院外常去的那棵大树上,俯瞰山下风景。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可这一天突然到来时,又毫不犹豫选择离开。她看着山下的一切,想到她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庵子,忽然多了点伤感。不过这一情绪很快又被她抛之脑后,开始思考怎么适应下山后的生活。
“明月,明月。”一个尼姑走到院门口朝里面喊道。
“唉,明觉师姐,我在这呢。”明月摇晃着一根树枝回道。
明觉听到声音退回来,站到了树下,抬头说道:“了音师父叫你呢。”
“我马上下来。”明月嘴里说着,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跟着明觉一路进了了音的房里。
房中泛着丝丝香气,了音此刻正歪在榻上把玩着一个小瓷瓶。
明月进屋便上了榻,满脸堆笑地凑了过去问道:“二师父,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了音将那瓷瓶放在小桌上,佯装生气道:“什么事?我不叫你,你就不打算来同我辞行了吗?”
明月知晓她并未真正生气,连忙伸手拉着她胳膊腻歪道:“哎呀,怎么会呢!我看完了信立马就过来了。哪知道走到半路,瞧见那人去了你这里,我才不得不转身回去了。”
“你若是来了,我撵他走就是了,难道他还能大过你?你不过来,我还以为那老木头不让你来我这呢?”
她口中的老木头,便是了尘。她与了尘不和,庵中的人都知道,究其原因,还得从多年前说起。明月刚来这里时,了音常去找了尘,想让明月跟着她去北苑,但了尘坚决不同意。
后来,她俩又为此吵了一架,了尘便给明月脸上种下了一颗奇怪的东西,霎时间,明月的脸就长满了黑色印记。此后,两人也不再提起此事,不过也彻底没有再说过话。
“怎么会呢,师父她特地让我同你辞行呢。”明月双眼微动,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狡黠气息。
“二师父,你刚说要是我来了,就会撵那人走,我看,不尽然吧。”
了音伸手,假意要打,吓得明月连忙起身躲到一边,求饶道:“哎哟,二师父我错了,我不说了。”
了音摇头笑笑,待再看向她时,才发觉她的个子似乎突然间高了许多,便问道:“你来这庵里有多少年了?”
明月眨巴了两下眼睛思考道:“我来这里时是五岁,现在我十五,那就是有十年了。”
了音闻听此言,思绪飘远,随即叹息着说道:“十年,日子过得可真快啊,看来我又老了十岁了。”
“我先前还能十分肯定,我来这里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可是我细细瞧了瞧二师父,心中便开始打鼓,不敢确认了。”明月见二师乎心情低落,便用此话逗她开心。
了音果然收回了思绪,问道:“这是为什么?”
明月认真说道:“二师父现在的脸和我刚来时一样,仍旧是那样美貌无双。到让我不敢确定,我是不是长了十岁呢。”
了音闻言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你这小滑头,先前我还真怕你随了她那般的性子,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明月忙问道:“二师父,你说的她是谁啊?难道是师父?”
了音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子,别说被人欺骗,我看呐,你不骗别人就不错了。”
“唉,二师父,你可不要诬赖我,我什么时候就骗过人了?”明月把脸凑过去,睁大着眼睛不服气道。
了音被突然放大的眼睛晃了神,一时心有所感,不自觉脱口而出:“这双眼睛可真像...。”
“什么眼睛真像?二师父,不会是在思恋谁吧?”明月一脸诧异,随即满面兴奋地问道。
了音回过神,用手指点了点明月的额头。“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没正形了,你的衣物都收拾好了没?”
“别想岔开话题哦。”明月摆动着食指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了音笑道:“哦?你又知道什么了?”
明月一脸得意地扬起下巴说道:“你喜欢上那个常来你这里的人了!”
了音奇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明月回想自己看过的话本子书,说道:“喜欢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时欢喜,不在一起时就想念。”
了尘看着眼前的人,解释道:“这可不叫喜欢,喜欢一个人,便是再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接着,她神情严肃地说:“但是,你的心跳得越厉害,你也离死不远了,记着,若是你以后真遇上了喜欢的人。只能让他知道你有多喜欢他,千万不要把心交给他,明白么?”见明月摇头,了音叹道:“但愿你永远不会明白,总之,记着今天二师父的话就成。”
明月点头,随即又凑过来问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
了音一个暴栗过去,明月缩着脑袋噘着嘴不敢再说了。了音收回手,随即从身后拿出几个小瓶子,递到明月手里。“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我专门研制的毒药。若是谁对你不好,你就用这些药整,额,给他们一些教训。”
明月接过药瓶,见瓶身上写了名字以及其中效果,一脸兴奋说道:“太好了,二师父,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说着,就要来抱了音。了音虽喜她这活泼的性子,但有时也招架不住,见她如此,忙找了由头把她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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