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王喷血晕厥,灵堂内也混乱起来,百官七手八脚上前,又是要把他架出去施救又是要掐人中唤醒又是要把医官叫进来,一时路都堵死了,热闹非凡。
慕容姮冷眼旁观着,已来到北宫璩身侧,关切道:“阿嫂受惊了。”
北宫璩的确被长乐王这一口血吓得不轻,未曾见过如此奔丧架势。见慕容姮来了,便不自觉摇了摇头,自己挨得离她更近些。
慕容姮转身,北宫璩看起来便像是被她护在身后的样子。
“众卿稍安,孤以为长乐王远道而来,疲乏不堪,加之哀痛攻心,才会在先太子灵前呕血,骨肉之亲,莫过于是。但先太子灵前断不容喧哗,如今便将长乐王抬到西堂去,让医官施救。”慕容姮下了先前和崇文帝晕厥时一样的论断,在场百官便依令而行,灵堂很快回到肃穆的氛围当中。
远处李斟冷眼旁观,随后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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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王于一柱香时间后转醒,再度入灵堂,却显得沉稳许多,不似先前哀痛至极的状态。
他对北宫璩行礼,“臣慕容隼见过皇太子妃殿下。”
北宫璩先前早被慕容姮提醒过,知道长乐王按辈分算是慕容懿之弟,只是已隔了好几代人,关系很是疏远。
“未亡人蒙此忧难,不能一一尽礼。”北宫璩答着,自然地受了他这一礼,神色哀肃。
慕容隼又把目光投向慕容姮,拱手道:“昭阳公主安好。”
慕容姮颔首说:“长乐王安好,家中一切安好?”
慕容隼收回行礼的手,语气沉重答道:“蒙公主挂念,我府上一切安好。自在家闻此噩耗,我便日夜不安,只恨不能生啖鲁贼之肉,以为先太子复仇。”
“今蒙皇命赴京,亲见此景,是以呕血,让百官和公主见笑了。”
慕容姮说:“哪里就是见笑呢?长乐王忧于家国,思慕兄长,一腔热血,我们都见到的。”
慕容隼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却也不发作出来。
一个公主罢了。
若来日自己登基,生死还不是握在自己手中。
慕容隼道:“天佑我代国,虽盛世之下逢此难,到底未伤及陛下,此乃大幸。”
慕容隼这一点倒是和崇文帝很像父子,开口闭口都是上天。
慕容姮很体贴地说:“陛下稍晚便来,长乐王若要觐见圣驾,不若便在此等候。”
慕容隼正是要崇文帝看见他这番哀伤忧痛之态,自然应下,又到慕容懿灵前上了几炷香,陆续也有一些官员过来和他寒暄,说的都是些官场上的场面话。
北宫璩见慕容隼走远了些,心里方觉舒畅。
她也不笨,知道这时候崇文帝让一个侄子来京都代表什么。
另外两位受命入京的藩王尚且是崇文帝的同辈,唯有长乐王慕容隼是崇文帝的子侄辈。
想到这场葬礼结束以后自己的归宿,北宫璩心中不觉有些神伤。
她和慕容懿成婚三月,但关系十分疏远,连圆房都未曾,大婚之夜慕容懿便对她明说不需要对自己不忠心的妻族,讽刺北宫慎妄想两头下注。
而东宫上下似乎也都奉行慕容懿的意思,对皇太子妃敬而远之。只有在不得不和慕容懿共同出席的场合,慕容懿还是会做出一副爱护她的样子来维持自己一贯的好名声。
现在自己却要为了这样一个人守寡一辈子。
北宫璩心里并不情愿。
慕容姮察觉到北宫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携了她的手朝外走,轻声道,“阿嫂且歇一歇,阿耶一会来了,又是要随侍好半天的。”
北宫璩被她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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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堂已不干净了。
慕容姮携了北宫璩的手,心里略想一想却难得有些进退两难起来。
大白天的,自然不能回寝殿。
但西堂又因刚刚长乐王去过,她便不想让北宫璩再去,对东宫其他能休息的地方慕容姮又不甚了解。
北宫璩见她为难,自己灵机一动破天荒给慕容姮递了个台阶,“公主,我觉得走一走吹了风便精神许多,实在不必专门休息的。”
慕容姮心内惊奇,但还是顺着台阶下来,“那我便陪阿嫂走一走。”
北宫璩的话也算不得作假,灵堂里昼夜燃香烧烛,又是一大堆人进进出出,气味腌臜沉闷。
此刻清风微凉拂面,入目是东宫幽深的草木,草木的清香被风一吹,便一阵阵的让人心旷神怡起来。
心旷神怡的北宫璩又用余光偷看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慕容姮,只觉得现在的独处驱散连日丧礼的疲乏。
“阿嫂今日见那慕容隼,可有什么感觉吗?”慕容姮边走边问,身上素来装饰的环珮等饰物都因国丧的缘故一律不佩戴,使她看起来格外容易接近。
北宫璩听她这么问,说:“我觉得他奔丧的太过了,也太明显了。”
既连北宫璩都看了出来,慕容隼的图谋崇文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慕容姮说:“等阿耶见了他,必是又有一场好戏的。他既然吐了血,阿耶少不得要褒奖两句。”
北宫璩忍不住问:“公主,长乐王是怎么吐的那一口血?”
先前交谈中慕容隼看起来并不像是咬破了舌尖的样子。
慕容姮随手拨开几乎垂到北宫璩额前的一丛柳树枝叶,语气散漫地说:“便和歃血为盟差不多,他无非是弄了些干净的血含在嘴里,等哭的差不多了便自己咬破嘴里那血包,看起来也就以假乱真了。”
“阿嫂今天既然问我,我便多说几句。慕容隼非善类,京都现下也是波谲云诡,置身其中,只能万事小心。”
北宫璩听着她最后这番话,感到心头一暖,只觉半月时间下来昭阳公主和自己俨然真的成了关系很好的姑嫂。
她回想起先前所见,自然问道:“所以公主先前和左仆射才在一处说话吗?”
慕容姮没有立即答话,只是盯着她看,北宫璩对着她的视线萌发想逃开目光的冲动。
然而昭阳公主却笑了一声,“阿嫂原来一直在看我。”
北宫璩只觉脑中轰隆一声,脸上竟也有了灼烧一样的感觉,有些支吾地找起了借口。
慕容姮看她脸越来越红,借口也烂,倒也未曾细想,泰然地答道:“阿嫂且宽心,为了大兄,不论时局如何变化,我也是要护好阿嫂的。”
北宫璩的脑子被这句话降了温。
又起了一阵风,慕容姮看着远处停灵的东堂,说道,“阿嫂,我们该回去了。”
以免错过这皇位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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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帝的御驾在申时初驾临东宫。
他虽然碍于天子之尊不能为儿子服丧,却也穿着一身素服。
慕容姮见慕容妫随崇文帝而来,又对自己投来一个颇为有深意的目光,却也未曾理会,只是随侍崇文帝。
有得就有失,慕容姮这半个月既然奉崇文帝的旨意陪着北宫璩,那么自然就不能在崇文帝身侧侍奉,只能少知道了些东西。
崇文帝相较半个月前老态更重,亲手为慕容懿上了一炷香。
他瞥见一侧慕容隼面色悲肃,便叫了慕容隼一声,“长乐王,朕闻你吊唁之时悲痛呕血,可有此事?”
语气不冷不热,问话的内容也不大像慰问。
百官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各有计较。
慕容隼出列答道:“臣哀感先太子救护君父,匡扶社稷之大义,又念及昔年先太子勉励臣之语,是以悲从中来,竟至呕血。”
“哦?”崇文帝像是来了兴趣,“太子都勉励你什么?”
慕容隼恭敬说:“自然是为臣之道,为国尽忠的话。”
“若你真能听进去,今日又来京都做什么?”崇文帝说至最后,疾言厉色,天子的威压仿佛凝结成一种实质的存在,整个灵堂刹那成为另一个朝堂。
崇文帝话音甫落,在场众人尚未及反应之时,禁军已自灵堂外涌入拿下慕容隼。
被禁军控制跪俯的慕容隼似乎仍然未反应过来这电光火石间的事,接着他才拼命挣扎起来,哀嚎自己无罪。却被禁军反绞双手,以膝重压身体,整张脸死死被按在地上却仍然不断挣扎直至满面流血。
“臣无罪!陛下明查!”慕容隼大叫。
崇文帝冷笑道:“你以为朕让你进京是做太子的吗?朕的太子何尝轮得到你这样的人肖想!觊觎储副便是你的大罪!”
他一挥手,禁军将人带下,慕容隼的声音便再也听不见了。
崇文帝又环顾四周,看着无数低下的头颅,“朕知道你们都蠢蠢欲动,不妨各显神通,让朕也看看我代国臣子的本事。”
百官立即跪地,觳觫之态十分明显。慕容姮亦拉着北宫璩跪下,安静地受着这天子之怒。
她是不在崇文帝身边,但崇文帝的心思她一向看得很透。
崇文帝若要慕容隼来做这个太子,断然不会自一开始便看起来如此明显,使慕容隼自己都飘飘然了。
让慕容隼入京是为杀他,杀他则是为震慑慕容氏宗室,好为新君铺路!
崇文帝环视一圈,嘲讽道,“既然没人敢说话,那你们便只好看看朕的本事了。”
“昭阳。”崇文帝点名。
慕容姮姿态更低,应声答道,“女儿在。”
崇文帝看也不看她,目光瞧着一片虚空,半晌道:“你来为朕分忧,这就去赐死那逆子的家眷,以免还有人想着他那个儿子。至于廷尉府里关的那群人,朕准你看着办。”
一个烫手山芋便这样被交给了慕容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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