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回到了那间弥漫着奇异药香的低矮阁楼，屋外是山里淅淅沥沥的小雨，伴着不知名的鸟兽啼叫和虫鸣。阁楼西侧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棂被炼药的炉子熏得早已看不清本色，窗前一方矮几，上面摆着一个铜制雕刻着兽纹的盒子。
盘腿坐在对侧的苗医用怜悯又冷淡的眼神看着她，带着方言口音的官话说道：“你自己想清楚，用了这个，她不一定能活，但你肯定会死。”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也说了，那巫毒无药可解，殿下如今大限将至，再如何，横竖不过是多一个人陪她。”少年将军笑得舒阔，仿佛陪着她口中那人一同赴死也是一桩美事，“殿下这辈子还有许多事未成，我不想看她饮恨而终。”
苗医冷笑，她瞧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圆脸圆眼，生得是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神情却冷漠得让人却步。她冷淡地看向那一方巴掌大的铜盒，乌黑的眼睛里情绪翻涌复杂，“你这样的人我见过许多，人前说得有多好听，事后就有多后悔。为了她人抵命这种事，是世上最蠢的。”
说着，她倦怠地闭上眼，额间的银饰随着细风轻拂摆动，“也罢。这蛊本就是我师祖遗作，我也知之甚少。你且拿去，这铜盒一旦开启，巢就会激活，不种入体内，七日之内就会死。”
“我晓得了。”对方笑着伸手拿起颇有些分量的盒子，揣入内袋，“只是这巢成熟后的事情，我不大明白，需得你亲自来。”
“这铜盒的封印是血祭，你开了，我便会知道。届时我便会动身，只是要看你们两人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叶嘉蓝站起身恭敬地拱手作揖，一双含笑的眼睛在阴暗的屋子里熠熠闪烁，“我定当不辱使命。情况紧急，叶某即刻便动身，这几日多有叨扰严大夫，多望海涵。来日，定在晋都恭候大驾。”
不多时，便听见后院传来马蹄声，楼上的人坐在窗边，隔着雨幕瞧见那人披着斗笠，衣衫下摆沾着泥泞，脚步深深浅浅，一人一骑蹒跚在这深山密林无人问津的小道间，正如来时那般，孤身离去。
“……师祖，您留下的信中只说这蛊能吃天下奇毒，可为何又要将它制成情蛊。情这一字，可比天下所有的毒，都难解啊。”
青衣人与白马已踏入了山林深处，障雾弥漫，渐渐在视野尽头成了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苗医轻叹一声，“可惜，她倒是难得有情。”
可惜。
叶嘉蓝睁开眼已是第二日上午，她望着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发了一阵呆，缓缓支起身子，后脑勺隐隐有些钝痛，但发烧的症状已经消退。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机，只得下床去找，低头看了一眼新换的睡衣，兀自奇怪，前天晚上似乎穿的并不是这套？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在，叶嘉蓝先去洗了把脸，扯过几张纸巾擦着脸上的水。思绪渐渐回笼，她记起来昨天是自己的演唱会，下台后她突然发起了高烧，再然后的事情她便记不大清了。
她隐约感觉丢失了某些重要的记忆，手机静静地躺在餐桌上，电量岌岌可危，通知栏里的消息多达上百条，叶嘉蓝忽然有些不想看。她充上电，悠闲地打开冰箱打算给空空如也的胃准备一些食物，发烧后嘴里一阵苦味，她拿出一盒酸奶，撕开包装时感觉手臂一阵青痛。
叶嘉蓝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肘内侧有一大片青黄色的淤青，淤青中心是一个红色的针眼。
自己不会烧得断片到连去了医院都不记得了吧？叶嘉蓝咬着吸管拿起手机给陈敏打了个电话，对方接通得很快，“敏姐，是我。我刚醒。”
“醒了？家里还有吃的吗，没有的话先点外卖吧，我上午在公司还有点事，下午再来看你。”
陈敏那边背景声嘈杂，听着像是在开讨论会，叶嘉蓝不想多打扰她，直接切入主题问道：“昨天演唱会结束后，敏姐你是送我去医院了吗?”
“没去医院啊，你不记得了吗，当时小沈带着你回家了啊。”陈敏的说法和她残留的记忆相符，对方想了几秒，又说道，“不过后来小沈叫了私人医生过来，给你抽完血又拿了些药，你今天起来还烧吗？”
私人医生。叶嘉蓝呆愣地眨了眨眼，又看着那个针眼，“……不烧了。”她咽了一下喉咙，“那，云澈、她人呢？”
“你睡糊涂了？昨天不是说过她今天要去剧组定妆吗，我估计起码要晚上才能回来了。”陈敏说道，又语气严肃地告诫她，“别想着偷偷去剧组，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家养病，本来今天的工作都帮你推迟了，你要是有精神就过来上班。”
“……我不去，诶，谁说要去了。”叶嘉蓝讪讪答道，又应付了一下对方的关心，挂断了电话。
打开微信，果然看到沈云澈早上七点发来已经到了剧组的消息，并嘱咐她醒来看到后回复。叶嘉蓝在聊天界面点开对话框，犹豫地打下几个字又删掉退了出去。再往下是邱橙月和闻斐的消息，大意是恭喜她巡演圆满结束，又表达了对她生病的惋惜，对比之下闻斐的遣词造句更文雅也更客气，邱橙月倒是一如既往的随性，叶嘉蓝也一一表达了感谢。等她把昨天那些客套的话回复完，又赶紧登上X博，她平日里很少亲自登这个账号，一般都交给陈敏和助理打理，叶嘉蓝点进自己账号主页最新的帖子，看着评论区里粉丝们祝贺和拍的照片，怀着感恩又愧疚的心态挨个在热评里点赞。
等她点完赞，又在超话里翻了一圈牌子后，已是中午。叶嘉蓝伸了个懒腰躺在沙发上正准备给自己点个外卖，微信突然弹出来沈云澈的通话请求，她吓得手一抖，手机像个烫手山芋似的在手里倒了好几个来回，才按下接听键。
对方未开口，先吸了一口气，“叶老师，你醒了吗？”
“醒了、早醒了，”听着对方兴师问罪的语气，叶嘉蓝心虚地说，“你，你吃饭了吗？”
沈云澈没有理会她转得生硬的话题，“我早上给叶老师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我呢？”
“忘了，不是，我看到了，但是想着你应该在忙，打算晚些时候再找你。”叶嘉蓝声音越来越小声，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她确实是忘了回复也是不知道怎么回复，“对不起。”
她道歉得如此爽快，倒是让对面的人憋了一上午的火没处发，沈云澈不知道该怎么和叶嘉蓝表述自己这几个小时的焦急和生气。她昨晚担心这个人晚上又烧起来，又在她家里守了一夜，早上五点就出发坐车往剧组赶，做妆造的时候也一直拿着手机生怕错过了叶嘉蓝的消息。结果这个人倒好，醒来之后给所有人都回了消息，还上网给粉丝点了一圈赞回了一圈的评论，就是不给自己报一句平安。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沈云澈一向不认为自己算得上性子好，她跟沈之渺一母同胞，骨子里继承了沈昱女士年轻时的杀伐决断，身上带着家世和权贵赋予她们的上位者的矜贵和自傲。她可以为了叶嘉蓝一而再再而三地低头，但对方如此轻视她，沈云澈自然也是会生气的。
“我要吃饭了，叶老师，你也先去吃饭吧，身子还没好，要多休息。”沈云澈忍着怒气说，语气拉得有些冷淡，她自然是听到对面叶嘉蓝明显的慌乱，但还是狠下心挂断了电话。
Lia端着盒饭走了过来，瞧着她脸上冷意未消，笑道：“怎么了，小歌手惹你生气了？”
把手中的盒饭放到临时用箱子做成的桌子上，Lia随手拉了把椅子在沈云澈身旁坐下，“我瞧你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冷着一张脸，现在瞧着又有些生气。”
她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着，沈云澈仍穿着戏服，长发简单地在脑后盘成发髻，为了贴合角色，化妆师稍稍修细了眉毛，长眉入鬓，俊眉修目，只是现在面上余怒未消，显得目光幽沉，不像个仙姿逸态的仙尊，倒像是身在庙宇心在红尘的君王。
“这样可不行，别忘了我上午和你说的，柏忌可没这么重的杀气。”
“抱歉，Lia导演，”沈云澈看着未开封的饭盒，没有什么胃口，她揉着眼角，有几分疲倦，“我会调整好的。”
“第一次演戏，出问题很正常。”Lia安慰地拍拍肩膀，“调整好心情，你现在要忘掉现实中你的身份，从现在开始直到我拍板喊Cut，你都要说服自己，你就是柏忌。”
“你虽然修道，但并不认同她们口中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认为万物生灵本就没有什么区别，人并不是身为人便是善，魔也并非生下来便是恶。你这一生践行本心，受她人非议也从不动摇，后来你明知道她们在刹那海设下了埋伏，但为了救人，你还是去了。”
“看见那些曾与你同道而行的人刺向你的剑，你到最后也没有怨恨她们，你理解她们的担忧，正如你理解那些无辜枉死的魔族一样，只是鲜血和仇恨积怨已久无法化解，在这沉重的历史下，你的死也无法改变一切。但，你这一生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你帮助过许多人，她们感念着你的恩情，有的人也会将你的信念传递下去。”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面对你的敌人，你的朋友，还有你自己，柏忌，你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作为道别？”
Lia微笑着看着她，看见那双眼睛渐渐变得明晰，眉头也舒展开，沈云澈沉静地坐在那，如夜空中独悬的月光般寂寥皎洁，世人不曾懂她的孤独和温柔，可她也从不吝啬去照耀每一个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旅人。
那月色般美丽而哀伤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和煦的笑意。
“她会是笑着的。”
她说道。
我不说，但是有人真的要倒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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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