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距离那场在徐星野怀中彻底崩溃的痛哭,已过去一年。

那场嚎啕大哭,仿佛将霁林体内所有被冰封的、腐烂的、炽热的情绪都冲刷了出来,留下了一片潮湿而干净的废墟。徐星野没有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他哭到力竭时,递上一杯温水,然后将他送回了自己名下的一处安静公寓。

因为这种情况,只有徐星野能救霁林。

“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打扰你。”徐星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徐星野成了霁林与外界之间一道温和的屏障。他为他安排了专业的心理医生,但更多的,是他亲自的陪伴。他们并不总是交谈,很多时候,只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徐星野处理工作邮件,霁林则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徐星野开始引导他接触一些简单的事情。先是养一盆绿萝,只需要偶尔浇水;然后是学着烤简单的饼干,即使烤焦了,徐星野也会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评价一句“味道很独特”;后来,他们一起去逛深夜的超市,在空旷的货架间慢慢行走,感受人间烟火的寻常气息。

徐星野告诉他:“痛苦不需要被战胜,只需要被接纳。它曾经是你的一部分,但它不能定义你的全部。”

渐渐地,霁林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芜,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不是重新燃起的火焰,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他不再需要通过乖张暴戾来伪装强大,也不再需要用麻木空洞来逃避现实。他开始能够完整地睡上一夜,能够在吃到合口的食物时,微微弯一下眼角。

霁林的外貌也恢复了清俊,只是那种曾经灼人的少年气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岁月和苦难洗涤过的、玉石般的温润与疏离。他的眼神平和,却像蒙着一层永远不会散去的薄雾,将他真实的情绪隔绝在后。他穿素色的棉麻衣服,走路脚步很轻,像一道安静行走在人间的影子。

秦御,这个名字,似乎真的成了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去式。

秦御自然没有放弃寻找,哪怕找到了霁林,他也没有立刻出现,只是像个偷窥者,每天将车停在街角,远远地看着。他看着霁林如何平静地开门、打扫、侍弄窗台上的几盆植物,如何与偶尔上门的客人礼貌交谈。那种平静,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的霁林都要陌生,也……更让他心痛。

他看到了徐星野。

看到他会定期过来,有时提着食材,有时只是进去坐一会儿。他看到霁林在面对徐星野时,眼神里的雾气会似乎淡去一些,甚至会流露出极淡的、却是真实存在的放松。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秦御的心脏,但他没有资格。他知道,是徐星野将霁林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而他,是那个亲手将霁林推下去的人。

终于,在一个阳光还算温暖的午后,秦御鼓足勇气,推开了那间工作室的门。

风铃轻响。

霁林正伏在工作台前,阳光透过擦得明亮的玻璃窗,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随即恢复了平静,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涟漪都迅速消散。

“什么事?”

秦御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他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霁林手下那本泛黄脆弱的书页,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开口:“我们……谈谈?”

霁林指了指旁边的茶桌,“坐吧。”他烧水,烫杯,洗茶,动作流畅而从容,没有一丝局促或不安。

“我查清了所有事。”秦御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我妹妹的日记……顾清辞的真相……对不起,霁林,是我错了……,错得……不可饶恕。”他低下头,不敢看霁林的眼睛,那平静的目光比任何审判都让他难以承受。

霁林将一杯冲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茶汤清亮,香气袅袅。

“这些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他的回应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年代久远的故事,“很多细节,我后来自己也慢慢想明白了。”

秦御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苦:“你……早就知道了?”

“不算早,但足够让我想通一些事情。”霁林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所以,你不必再为此感到愧疚。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还有你对我做的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你拿我做交换的瞬间开始,也从你无数次放弃我开始,答案和清白就已经都无所谓了。”

这种彻底的释然,让秦御瞬间慌了神。“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做过的那些事,造成的那些伤害,无法弥补……但是,霁林,”他鼓起毕生的勇气,望向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爱你。不是愧疚,是爱。在我以为自己要彻底失去你的时候,在我知道所有真相、悔恨得快要发疯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早就爱上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白内心,带着鲜血淋漓的痛楚和卑微的祈求。

霁林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他甚至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仔细品味这句话的含义,然后,他给出了回应:

“哦。”他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瞬间,秦御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他宁愿霁林恨他,骂他,打他,至少那证明霁林还在乎他,对他还有情绪。而这种彻底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无所谓”,像一片无形的真空,将他所有的爱意、悔恨和祈求都吸了进去,不留一丝痕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霁林重新戴上手套,拿起镊子,继续专注于那本残破的棋谱,仿佛他刚才的告白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阳光依旧温暖,茶香依旧氤氲,但秦御却觉得,自己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冷的荒漠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御没有放弃。他换了一种方式,小心翼翼地、近乎卑微地试图重新融入霁林的生活。

他不再提感情,只是默默地做着一些事。他会找来一些珍贵的、绝版的修复类书籍和材料,匿名寄到工作室;他会记得霁林胃不好,托人从国外带回最温和的养胃保健品;他甚至学会了辨认各种古籍用纸和墨锭,只为了能在偶尔极其偶然地得到允许进入工作室时,能就着霁林的工作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霁林没有拒绝这些好意,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他会客气地说“谢谢”,然后将东西收好,态度自然得像对待一个关系疏远的、但还算友善的普通朋友。他不再抗拒秦御的靠近,但秦御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玻璃墙。他在墙外燃烧着自己所有的热情和悔恨,而墙内的霁林,只是平静地看着,无动于衷。

转折发生在一个深夜。

霁林的工作室电路老化,引发了火灾。火势在堆放大量纸张和木质材料的工作室里蔓延得极快。当秦御接到助理语无伦次的电话,发疯般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正是霁林被困在二楼窗口、被浓烟包围的惊心一幕。

消防车尚未完全布置好救援措施,周围是混乱的人群和刺耳的警报声。

那一刻,秦御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算计、权衡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他没有丝毫犹豫,抢过旁边不知谁递来的浸湿外套,披头盖脸地一蒙,便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片灼热的地狱。

“秦总!危险!”助理和消防员的惊呼被他抛在身后。

火场内,能见度极低,灼热的空气灼烧着呼吸道,倒塌的家具和燃烧的碎屑阻碍着道路。秦御凭借着记忆,艰难地摸索到楼梯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二楼。

他找到了蜷缩在窗边角落、被浓烟呛得意识模糊的霁林。

“霁林!”秦御扑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嘶哑不堪。

一块燃烧的天花板装饰物带着火星坠落,秦御想也没想,猛地转身,用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扛了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没有松开抱着霁林的手。

“坚持住……我带你出去……”他喘息着,将湿外套大部分裹在霁林身上,半抱半拖着他,向着窗口消防云梯的方向移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背部的灼痛和吸入浓烟带来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终于,他将霁林推到了窗口,被守候的消防员安全接住。

就在霁林脱离险境的那一刻,秦御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体力透支加上背部重伤,他腿一软,一根燃烧的横梁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了他的腿上。

剧痛袭来,他最后看到的,是霁林被消防员带离时,回头望来的那一瞥——依旧是平静的,带着些许惊愕,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惧、担忧,或是……任何与爱相关的情绪。

然后,黑暗吞噬了他。

秦御在ICU里躺了三天,生命垂危。腿部严重骨折,背部大面积烧伤,加上吸入性肺损伤,医生数次下达病危通知书。

霁林每天都会来医院,在探视时间,隔着厚厚的玻璃,静静地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秦御。他的脸上没有泪水,没有崩溃,只有一种合乎情理的、对救命恩人的关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如同完成一项社交义务。

徐星野陪他来过一次,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霁林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回答:“他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也仅此而已了。”

当秦御终于脱离危险,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麻醉退去后,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但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霁林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安静地削着一个苹果。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光晕,画面看起来甚至有些温馨——如果忽略掉霁林脸上那过于平静的表情的话。

“你感觉怎么样?”霁林见他醒来,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语气礼貌而疏离。

秦御没有接苹果,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霁林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心疼,或者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双他曾经无比迷恋的、盛满了炽热爱意或浓烈恨意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却毫无生气的死水,映不出他秦御丝毫的影子。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刚刚苏醒过来的、微弱的心跳。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是差点付出生命,他也再也无法唤醒霁林心中那座沉睡的火山了。那团曾经为他燃烧、又因他而熄灭的火焰,已经彻底化为了冰冷的灰烬。

秦御的恢复期漫长而痛苦。身体上的创伤尚且可以愈合,但心里的空洞却日益扩大。霁林依旧会来看他,带着水果,或者帮他处理一些公司紧急的文件,行为举止无可挑剔,却始终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

出院那天,秦御坐在轮椅上,被推到医院的草坪晒太阳。霁林站在他身边,看着远处嬉闹的孩子。

“霁林……”秦御的声音嘶哑,带着近乎卑微的乞求,他仰头看着这个他爱入骨髓却也伤之入骨的人,阳光刺得他眼睛发酸,“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什么……我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再爱我……”

他停顿了一下,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还是挣扎着说了下去:

“但是……可不可以……请你……嫁给我?”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而可悲。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明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毫无感觉之后,他竟然还在奢求一个名分,一个将他绑在自己身边的、合法的枷锁。

霁林闻言,缓缓低下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在秦御打着厚重石膏的腿和依旧憔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没有厌恶,没有嘲讽,也没有感动,更像是一种……评估。

他看到了秦御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卑微和绝望。眼前的秦御,不再是那个翻云覆雨、不可一世的商业帝王,只是一个为爱所困、遍体鳞伤的可怜人。

霁林沉默了许久,久到秦御以为他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平静的语气拒绝。

然后,他听到霁林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

“好啊。”他说。

秦御猛地愣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霁林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挺可怜的。”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且,这似乎也是我们早就应该有的结局,虽然迟到了很久。”

他答应了。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感动,甚至不是因为原谅。只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可怜,以及,这像是一个早就写好的、需要去完成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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