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完美如徐星野,内心也存在着无法愈合的伤痕。
他自己从未觉得自己是完美的。
童年的巨大创伤和多年高强度的精神压力,在他光鲜的外表下,埋藏了深层的信任危机和偏执倾向。
这种心理问题,在遇到林晚后曾一度被爱意缓解,却并未根除。
有心理问题的人,本就不配被爱也不应该出现在别人的世界,也没有人有义务一次次去原谅和理解这些病人。
徐星野的身体已经亮起了红灯,只是他隐瞒得很好。
或许是对自身未来的不确定感加剧了他内心的不安,他开始变得异常敏感。
但是他对林晚犯的错误,并不能轻飘飘的用任何借口去开脱,错了就是错了。
他的爱变成了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
林晚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试图沟通,却总是不被信任,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爱,也看到了深藏其下的、让她感到陌生的怀疑和掌控。
她痛苦,困惑,感觉那个曾经给予她无限尊重和空间的徐星野正在消失。
现在的徐星野,让她疯狂的想逃避。
大家说,即便他们很相爱,最后也会因为柴米油盐分开,其实不会,因为徐星野有信心爱她一辈子,也有耐心保护她一辈子,但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会犯那么蠢的决定,偏偏她也是倔强的女孩,决定放手,就不会回头。
仔细想想,这样也好,至少这样,断干净了就不会让她难受。
那一次,徐星野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拥抱她,安抚她。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内心失控的恶魔亲手将最爱的人推开。
第二天,林晚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她没有回父母家,而是租了一个小公寓。徐星野没有挽留。骄傲、病痛、以及那该死的、无法摆脱的心理障碍,让他无法说出那句“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需要你”。他以为,放她离开,是对她的另一种“保护”,让她远离自己这个即将崩溃的、充满问题的存在。
分开的几个月里,两人都活在痛苦之中。徐星野的病情加速恶化,他独自承受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悔恨,却固执地不肯联系林晚。
而林晚,在悲伤和愤怒之余,也隐隐察觉到了徐星野之前行为背后的不对劲,但她也觉得没必要回头。
悲剧发生在林晚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
那群人的目标很明确——用林晚来要挟徐星野,榨干他最后的价值,或者,同归于尽。
看着她身上清晰的伤痕,徐星野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病症、所有的心理问题在那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情感碾得粉碎。
什么怀疑,什么控制,什么狗屁的爱与不爱,哪怕她忘记自己,哪怕她明天就跟别人结婚。
他只要她活着!平安地活着!
他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
他没有报警,没有通知任何人。他知道对方是亡命之徒,任何刺激都可能让他们伤害林晚。他拖着病重的身体,调动了所有他能动用的、见不得光的力量,精准地锁定了位置。然后,他独自一人,带着对方要求的、也是他设下陷阱的“赎金”,奔赴了那个地狱。
仓库里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绑匪不止一人,而且极其警惕。徐星野用他超凡的智慧和谈判技巧周旋,最终以自己替换林晚为人质,并交出了部分“赎金”作为诚意。
坎达尔边境地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废弃的村庄在暮色中如同鬼蜮,残垣断壁间偶尔传来零星的枪声和不知名生物的嚎叫。
秦御的私人小型运输机在夜幕掩护下,降落在距离目标地点十公里外的一处隐秘临时降落点。他没有动用大规模的、容易引起注意的官方或雇佣兵力量,而是亲自挑选了一支不足二十人、但极其精锐的私人安保团队。团队成员个个眼神锐利,动作迅捷,装备着最先进的单兵作战系统和通讯设备,显然都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
“根据最后截获的微弱信号和当地线人的情报,目标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前方山谷里的那个废弃仓库。”负责情报的队长在便携式终端上调出三维地图,语速极快,“对方是‘蝰蛇’武装,大约三十到四十人,装备不算顶尖,但手段残忍,熟悉地形。”
秦御穿着黑色的战术服,身姿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锐利如鹰。他迅速扫过地图,下达指令:“A组,从西侧制高点潜入,建立狙击和观察点。B组,跟我从东侧正面佯攻,吸引火力。C组,绕到北侧,寻找机会潜入内部,优先定位并保护目标人物。通讯静默,行动!”
他的指令清晰、冷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这不是一场危机四伏的营救,而是一次寻常的商业谈判。强大的控场能力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瞬间变得有序。
霁林也穿上了一套为他准备的防弹背心,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紧握着秦御塞给他的一把小型自卫手枪,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他紧紧跟在秦御身侧,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黑暗的山谷。
行动开始。秦御带领的B组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接近矿场入口。在对方哨兵发现他们的瞬间,秦御毫不犹豫地抬手,装有消音器的武器发出轻微的声音,两名哨兵应声倒地。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正面接触,火力吸引开始。”秦御对着麦克风低语,声音平稳。
顿时,矿场内部爆发出激烈的枪声,火力被成功吸引到东侧。A组在西侧制高点精准点名,压制对方火力点。C组趁乱从北侧破损的围墙迅速潜入。
霁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枪声和爆炸声刺激着他的耳膜,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让他胃里翻腾。但他没有退缩,目光死死跟随着秦御的身影。秦御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动作矫健而高效,不仅指挥着整个小队,还时不时精准地击毙试图靠近他们的敌人。他的冷静和强大,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像一根定海神针,稳定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然而,矿场内部的抵抗比预想的还要顽强。“蝰蛇”武装分子利用复杂的地形负隅顽抗,战斗陷入胶着。
“C组报告,发现目标!重复,发现目标!在矿坑底层!但情况……很不妙!”通讯器里传来C组队长急促而沉重的声音。
秦御眼神一凛:“说清楚!”
“徐先生……他……他一个人挡住了通道口!对方人数太多,他……”
话音未落,矿坑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连地面都为之震动!
“推进!不计代价!快!”秦御厉声下令,亲自带队向矿坑深处猛冲。霁林紧跟其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当他们冲破最后一道障碍,冲到矿坑底层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通道口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蝰蛇”武装分子的尸体,死状凄惨,显然经历过一场极其惨烈的近距离搏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火药味。
而在弥漫的硝烟和灰尘中,一个身影,踉跄着,一步一步,从迷雾深处走了出来。
是徐星野。
他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原本干净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浸满了暗红和污渍。脸上有多处擦伤和淤青,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一片深色的濡湿正在不断扩大,鲜血顺着裤腿滴落,在他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然而,就是这样重伤濒死的他,却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着怀里的林晚。
林晚似乎受了惊吓,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但身上看起来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被徐星野紧紧抱在怀里。
徐星野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他抱着林晚的手臂却稳得像铁钳。他那张总是带着温和书卷气的脸上,此刻沾满血污,却奇异地带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如同濒死孤狼般的狠厉与决绝。
他看到了冲进来的秦御和霁林,尤其是看到霁林时,他那双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星野哥!”霁林嘶喊一声,就要冲过去。
“别过来!”徐星野用尽力气低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小心…一点……”
他踉跄着,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却依旧用脊背死死护住怀里的林晚。他抬起头,看向霁林,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只涌出了更多的血。
“霁……林……”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过来……接……接住她……”
霁林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去,颤抖着伸出手。
徐星野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关切,有嘱托,有一丝未能护她周全的愧疚,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诀别。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昏迷的林晚,轻轻地、稳稳地,推到了霁林的怀里。
“带她……走……”他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一直紧绷的那口气骤然松懈。
一直强撑着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他猛地向前一倾。
霁林和秦御的惊呼同时响起!
秦御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在徐星野彻底倒地之前,一把将他捞住。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和粘腻的湿热。秦御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能感觉到徐星野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医疗兵!快!”秦御对着通讯器咆哮,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检查徐星野的伤势,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腹部的伤口极深,失血过多,加上多处骨折和内伤……情况危殆到了极点!
医疗兵迅速上前进行紧急处理和输液。秦御当机立断:“A组断后,B、C组掩护,立刻撤离!联系最近的有医疗条件的据点,不惜一切代价,我要他活着!”
他亲自将徐星野抱起,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看了一眼紧紧抱着林晚、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霁林,沉声道:“跟上!他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一行人迅速沿着原路撤退,枪声在身后零星响起,但已无法阻挡他们决绝的脚步。
暮色彻底笼罩了这片罪恶之地,只有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带着奄奄一息的希望,和满身的伤痕,朝着未知的生机,疾驰而去。
矿坑的迷雾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无声诉说着刚才那场惨烈守护的斑驳血迹。徐星野用他看似柔弱的身躯,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大的力量,完成了对爱人的守护,也将那个冰冷已久的霁林,彻底拉回了充满痛苦与牵挂的人间。
在救护车赶来之前,在密林的边缘,徐星野靠在树干上,血不断地从他腹部的伤口涌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林晚因为之前的折磨和惊吓,加上看到徐星野重伤的刺激,已经意识模糊,昏睡过去。
徐星野看着霁林,眼神清醒得可怕。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不仅仅是因为这处刀伤,更是因为他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创。
他从贴身口袋里,颤抖地取出一支微蓝色的药剂,针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这是一支能强烈干扰并选择性抹除近期记忆的生物制剂,副作用未知,是他通过灰色渠道获得的,作为最终“安排”的一部分。
就在霁林震惊地看着他,而徐星野准备自己动手注射给林晚时,林晚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地喊了他的名字,然后又陷入了昏迷。
“慢着!”霁林一把抓住了徐星野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徐星野你疯了?!如果你把这个打下去,等她有一天想起来,她会恨死你的!”
“我知道……”徐星野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带着血沫的笑容,“但是这样……我们都不会再痛苦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我爱她……所以,我只能成为她的过去……我宁愿她爱上别人,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也不想她的世界,再因为我的存在……而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他抬起头,望向被茂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眼神有些涣散,仿佛在寻找什么。
“你看……夜晚再孤独,也有月亮相伴……没有夜晚的黑暗,谁又会看见星星的光芒呢……”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霁林脸上,语气变得异常冷静和清晰,仿佛回光返照:
“霁林,我要嘱托你一些事。”
他一条一条地交代,如同部署一项绝密的行动计划:
“第一,我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安静的地方死去,不用试图寻找我。”
“第二,我走后,把她安全送回家。在此之前,找一位可靠的女性帮她换好干净衣服,处理好外伤,别让她家里人看出异样,担心。”
“第三,她关于我的记忆……会在一年之内逐渐模糊、消失。这一年,请你继续以我的身份,在社交平台偶尔发布一些动态,制造我还在国外的假象。等一年后,注销所有相关账户,连同你一起,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别再……打扰她。”
“第四,我的孩子……就拜托给你和顾生照顾了。请务必……帮我保护好他们,让他们平安长大,我的事情也不用告诉顾生,不要让他担心,就告诉他我出国了就好,他了解我的性子。”
“第五,也是唯一关于你的……”他看向霁林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朋友的担忧和不忍,“虽然这样说对你很残忍,虽然你独自生活也可以活得很好……但你跟我不同,你无法忍受漫长的孤独……所以,如果一切还来得及,如果……试着跟秦御聊聊吧。你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都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从不屑于去真正沟通……别让一切……变得像我这样……无法挽回……”
说完这些,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那支药剂,缓缓推入了林晚的手臂静脉。
然后,他半跪在地上,艰难地握住林晚无知无觉的手,将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颊上,眷恋地蹭了蹭。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进行最后的告别。
下一秒,他猛地松开手,用尽生命中最后一股力量,撑起残破的身体,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决绝地消失在了漆黑的丛林深处。
他选择了孤独地走向终点,如同他曾经错误地选择“孤独”地承受一切,最终失去了所有。
等林晚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身边守着面色惨白、眼神躲闪的霁林。
身体的伤痛可以被治愈,但心里的空洞却无法填补。那些关于绑架的恐怖记忆变得模糊,但徐星野浑身是血推开她的画面,和他最后那个眼神,却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
“徐星野呢?他去哪了?”她抓住霁林,声音嘶哑,“我做了一个噩梦……很不好……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霁林按照徐星野的“剧本”,艰难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试图用“吵架”、“离开”、“对不起你”这样的理由搪塞。
但林晚不是傻子。她是曾经与徐星野灵魂共振的人。霁林的表演漏洞百出,而徐星野如果真的还活着,绝不可能在她经历如此大难后,不出现,不陪伴,只用冷冰冰的“离开”作为结局。
“跟这些没关系!”林晚打断他,眼泪终于崩溃地流下,“我要他活着!霁林,告诉我真相!看在我曾经也把你当朋友的份上,别骗我了!”
看着她痛苦的眼神,霁林几乎要将真相和盘托出,但想到徐星野最后的嘱托,想到那支药剂,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救了你之后就走了……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没脸见你……”
“我和他的事情,轮不到你评头论足!”林晚激动地反驳,随即又因虚弱而瘫软,她捂着头,“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她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绝望地祈祷。
霁林甚至拿出手机,给她看那个依旧“在线”的账号。可这一切,在林晚看来,不过是徐星野精密算计的一部分,是为了让她死心的、冰冷的证据。
“如果只能感觉到痛苦,说明他不是你的正缘……”霁林继续说着违心的话,试图“开导”她。
“霁林,”林晚抬起头,眼神锐利而悲伤,“所以你也要走,是吗?”她看穿了一切,包括霁林即将到来的“消失”。
在她近乎绝望的、带着最后一丝祈求的追问下,在她承诺自己会坚强活下去后,霁林的防线终于崩溃了。他转过身,眼泪汹涌而出,默认了一切。
得知“真相”的林晚,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她异常的平静,只有紧紧攥着床单、指甲几乎掐破掌心的手,暴露了她内心滔天的巨浪。
她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他的确聪明……自认为把一切都处理好了,自认为把自己从我的世界抽离得干干净净,自认为我彻底忘记就可以重新开始……聪明到把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丢下,聪明到让我他妈什么都不知道!我在这里好吃好喝地活着,而他……他现在尸骨无存!!”
她猛地看向霁林,声音颤抖着,带着泣血的质问:“我却还在这里,求你告诉我他在哪?!”
老天爷,你到底是恨他,还是恨我?他一生都在为别人布局,最后却给自己布置了一个最孤独的坟墓。
霁林无法回答。他只能重复着徐星野最后的命令:“他不让告诉你……他不想被人找到……”
林晚瘫软在病床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
徐星野,他尊重她的生命,却从头到尾,都低估了她爱的意志和与她共同面对的勇气。就像他当初,可笑地认为她不到几个月就会放弃他一样。
他用最惨烈的方式,给了她一个他认为“最好”的未来——一个没有他,也终将忘记他的、安稳的未来。
却不知道,他留给她的,是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名为“遗忘”的伤口,和一个充满谎言与巨大缺失的人生。这份“馈赠”,比死亡本身,更加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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