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雷霆

宿明绛闭门养伤期间,朝堂上风起云涌,局势瞬息万变。

旁观者都明哲保身,终日惶惶不敢多言。

刑部和锦刃联合审问,拿着参事之人的证词结案——

曹国栋和鄢晓勾结谋逆,意在犯上,其罪当诛。曹国栋被定腰斩之刑,罪及三族;鄢晓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余生禁于栖沙州,永不得出。至于李平越等一众追随者,一律处以极刑,罪及三族至九族不等。

若非曹国栋为官多年,姻亲在朝中勾连甚多,鄢昭甚至想把他的十族都给全部扯出来。

杀鸡儆猴,威慑朝臣,本就需要雷霆手段。

早有敏锐的人察觉到了此事背后的真相,这并非是简单的朝臣勾结藩王引出的谋逆案,而是在位的帝王登基三年后对朝堂的再一次大清洗。

鄢昭登基匆忙,平泰帝的那张遗旨给他带来的不是一往无阻,而是数不清的质疑和攻歼。他上朝第一日,就有数名臣子联名上书,要求扶正统,让恭王鄢晓登基。

毕竟平泰帝在位期间,不止一次表达过对鄢晓的喜爱,还说自己若无子,这天下就是鄢晓的……

种种话语在耳,平泰帝扶持的臣子和鄢晓的支持者,都不会轻松同意鄢昭登基。

鄢昭当时只是冷眼看着他们,然后在众人发表完意见之后,指着其中领头挑事的几人,一一说出了他们各种祸国殃民的罪责,强占土地、掳获良民、期满灾情等等不一而足。

将那些人说得面色发白之后,鄢昭只一句轻飘飘的“其罪当诛”结尾。

然后宿明绛就带着锦刃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将那些人当着众臣的面一一斩杀于大殿之上。

最后,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染的宿明绛横刀殿中,站在鄢昭面前,用杀红了的一双眼睛俯瞰众人。

“陛下天命所归,是理所应当的大雍之主。你们——”他抬起刀,“谁还有异议?”

……

那一次鄢昭将平泰帝的人清洗了大半,但碍于朝局稳定和外敌的虎视眈眈,暂且放过了一小部分人。

这部分人表面上已经臣服于鄢昭,但实际上不少都在暗中联系就藩的鄢晓,企图让他回京夺位。

毕竟新帝登基的那些时日,他们亲口签下的名字和说出的话,都是悬在自己头顶的刀。只要鄢昭想,这把刀随时能将他们五马分尸。

三年后,这悬于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下来了。

平泰年间留下的人马,在这次突如其来的谋逆案中被清了个彻底。

这到底是旧帝朝臣的主动出击,还是新帝的诱而引之,已经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了。

朝中未曾参与此事的大臣,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鄢昭其人,不愧是先黎昌皇太子的唯一血脉。

是天生的帝王。

*

商临向宿明绛汇报完朝堂上的变化,便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宿明绛:“黎九清这次风头出全了吧?”

商临对黎九清没有丝毫的好感,“只是借着大人您的手露了脸,抓到的那些逆臣也全靠大人您复述的名单,还有不少藏得深的人都是大人推断出来的,他能有什么真本事?”

黎九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进入刑部并拿到侍郎一职,完全是破格提拔得来的,虽有黎氏一系撑腰,但暗地里闲话不少。这次主理清缴逆臣,那些话便应该少上大半了,他在刑部算是真正地站稳了脚。

宿明绛对此心知肚明,不会因为商临的轻描淡写就看低他。

“鄢晓罪有应得,但曹国栋可惜了。”宿明绛摇摇头,“他如果一心一意当个为国为民的忠臣,那必然是能青史留名的。可他却因为平泰帝的那些许知遇之恩,企图在大雍蒸蒸日上的时候搅乱朝纲,天不容他,陛下也不会容他。”

“倘若不论对错,倒也算是个人物。”他难得感慨,然后换了话题,“算了,不提这一茬。说说我给你安排那事的后续。”

“属下按您的命令将十二箱金银送到了户部,沿途敲锣打鼓,保证京城十个人里有八个人听到。”商临报告自己的任务,“同时按大人的吩咐,安排了人在京中传播消息。他们只知大人散尽家财捐助闽南,绝对不会联想到这是大人收取的贿赂上去。”

他说完有些犹豫,“但这事……暂时可能不会有太明显的效果。”

宿明绛和锦刃替鄢昭监察百官,必要时会用些阴私手段,在百官当中名声不好正常。

在百姓当中名声不好,确实有别的原因。

除了娼妓之子、天生贱种这样涉及出生的言论,则更多的是传他弑父杀母、囚兄虐妹的恶名。时人重孝道重伦理,往往以家族为重,宿明绛这样罔顾人伦的行径自然会受到诟病。

以及他带着锦刃抄家灭门之时从不讲情面,锦刃的人又跟着他冷心冷肺惯了。所以明明是依照律法办事,在百姓看来却像是他仗势欺人,行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官场讲利益,什么事都有得商量。但百姓当中的名声却不好说,并非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

宿明绛也没想过靠这么一次就能立竿见影,但开了头,剩下的只需好好操作一番,想要完成逆转并非天方夜谭。

“嗯。”他不甚在意地应声,盘弄着手里的金镶玉雕核纹珠,“让酒馆里说书的人加上一段,说李大人,何大人,荀大人……在本官的指引之下,都愿意捐资帮助灾区百姓。”

“是,大人。”

“我为他们如此造势,便不怕他们不吐点东西出来。光把那些面上的贿赂交上去算什么?这些人库里好东西可不少。 ”宿明绛勾着唇角,“我这个指挥使都放血了,他们还想无动于衷不成?想得美。那些东西放久了又脏又烂,不如拿出来做点好事。”

“闽南的洪水是退了,但百姓的生计可正难着呢。这做点为国为民的好事,也算是帮他们积些德。”

商临闻言眼睛一亮:“大人您捐了东西,又逼着这几位出血,那朝中百官便不可能不跟着捐。大人,您这是想逼着众朝臣出力,帮助闽南度过这次天灾。”

他满脸崇敬,“大人心忧百姓,胸怀家国,属下敬佩!”

“我可没这么你想得这么伟大。”宿明绛轻哼一声,“只是拿出一些不伤筋动骨的钱财,纯粹为了博个名声而已。”

“好吧,那看来大人进天牢之前,向南边商铺下的降价售粮的命令,是下面人自作主张了,属下这就吩咐人收回命令。”

“南边那些铺子本就赚钱,这次趁着洪灾还能大赚一笔,大人必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商临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一盏空杯擦着耳畔飞来,他轻轻一躲后杯盏落地,发出脆响。

“商临,我给你胆子了是吗?”宿明绛的声调略微提高。

商临藏住笑意回头,“属下不敢。那咱们闽南那边的粮铺?”

宿明绛这次回得毫不含糊,“粮价只能落不能涨。”

“是,大人。”商临见好就收。

“大人!”

正当他们的话题告一段落时,有小厮连走带跑匆匆上前。

“大人,宫中传来旨意,让您进宫面圣,陛下要见您。”

商临一怔,下意识看向宿明绛。却见后者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吧。”

天子后宫空置,无后无妃,是以在平泰年间灯火辉煌的后宫群殿,如今都只挂着一星半盏的照明灯笼。便是大雍历代皇帝起居的内廷正殿乾元宫,也只是多了些人而已。

鄢昭等闲都是直接宿在宣泰殿后殿的,他在此处理公文接见大臣,上朝也是从这里直接去往紫宸殿。

所以百官私下常说,现在的皇宫都没必要设冷宫了,毕竟前前后后整个宫都算是冷宫。

“陛下,宿指挥使到了。”大太监福全德在宣泰殿外高声回禀。

许久,屋内都没有传来帝王的旨意。

福全德有些歉意地对鄢昭摇摇头,然后便弓着腰进內服侍去了。

宿明绛闭了闭眼,撩袍就地跪下。

“臣宿明绛请罪。”

悬在百官头上的刀落下了,悬在他头上的刀也得落了。

鄢昭晾着他的原因,伴他多年的宿明绛心中有数。

这一个月的休养时间,宿明绛没搞清楚梦境,但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不管他梦中的死状是不是跟鄢昭有关,他现在都得维持好鄢昭对自己的宠信,不然不用等以后了,现在就是个死字。

只是从现在开始,他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自以为是地认为帝王对自己有几分不同,就行事毫无忌惮肆意妄为。

君是君,臣是臣。

只谈上下,不说旧情。这样才能在面对事情时进行更加理智的分析,而非被情谊裹挟,做些头脑一热的蠢事。

宣泰殿中,洛长川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良久才放到一个位置上,然后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鄢昭正垂眸认真打量着棋局,似乎对外面的声音毫无所觉。

时间在棋局中飞逝,夕阳收尽最后的光芒,繁星带着夜色一同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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