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膝下没有皇子,只有两位公主。诸郡王辈中,当时的恭王世子现在的恭王,就是先帝最亲近的血脉。要传位,除了恭王殿下还会有第二个人选吗?”
宿明绛下巴微抬,轻飘飘地说着会引起整个大雍动荡的话。
果然看到了黑衣人震惊喜悦中又悔恨不已的神情。
“不对,你说先皇将遗旨藏在暗处,你怎么知道上面写的人是谁?”黑衣人到底还是保持住了理智,很快发现了不妥当的地方。
“呵。”宿明绛轻笑一声,“我是做什么的你不知道吗?诏狱三百八十道刑罚都是我弄出来的,随便一两道就能让那个被酒色掏空的老东西吓破胆,乖乖说出来藏了遗旨的地方。”
“你敢对先皇用刑!”黑衣人先是愤怒,然后立刻抓住了重点,“你是说你知道先皇真正的遗旨藏在哪儿?”
“知道啊。”宿明绛没有给对方追问的机会,直接摆明车马,“而且只有我知道。原本呢,我是想给自己留个后手,所以没跟陛下禀报这件事,而是将那道遗旨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现在看来,当初这步棋走得还不错。”
黑衣人听到这里冷静了几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想用这个消息换什么?”
宿明绛笑了起来,笑容在夜色里显得有几分勾人。
“告诉你背后的主子,成事之后我要世袭侯爵,要锦刃转暗为明,还要兼领禁军,要这京城里的防护和守备都得过我的手。”
我要做实实在在的万人之上的权臣。
这句没说出口的话,宿明绛和黑衣人都心照不宣。
“好,我答应。”黑衣人想都没想,“我们主子也会答应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宿明绛:“还有一个条件,你得告诉我你们有什么保障。”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得知道你们在朝堂上的后手。这样我才能判断,你们的能力到底能不能成事,值不值得我说出这个消息。”
黑衣人这次没有直接回答,犹豫了下道:“这件事我得回去禀报我们主子,然后才能给你答复。”
“随你。”宿明绛不置可否,“但你要把握好时间,我在这医署只能待五天,还有两天就会被带回天牢,那时你们想见我就不那么容易了。”
“也请你们藏匿好行踪,毕竟恭王殿下一个封了地的藩王,突然出现在京城,实在惹人瞩目啊。”
这句话让黑衣人一惊,“你怎么知道!”
宿明绛的唇角轻轻一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出来。”
黑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晚的情绪太不稳定了,一时不察就被眼前之人看出端倪。不过相较于得到的消息,些许小细节不算什么。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宿明绛,转身跃出围墙。
人走之后,宿明绛又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天上的明月神情寞然。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洛长川端着煮好的药,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这个位置很巧妙,宿明绛和黑衣人都看不到他,他却能将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
只是能让宿明绛一无所觉的距离,实在不算近,所以他并没有听到两人之间交流的内容。
他也没想过去听。
只是静静地看着倚窗望月的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
在医署的最后一个夜晚,又一次站在窗前的宿明绛微微侧头,躲过迎面射来的暗器。
他往暗器来处看了一眼,拔出插在柱子上的锋利物事,拿着上面的信纸随手一抖,展开在自己面前。
一个个熟悉的人名和官职跃然纸上,宿明绛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扬起,而且扩散得越来越大。
锦刃监察百官,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后面代表着的真正人物,他都在瞬间了然于心。
对方有几分谨慎,选择暴露的只是些不足轻重的小人物,想来是并未真正相信他,给他的信息都是筛选之后最不重要的。只是啊,对方还是忘记了他是做什么的。
宿明绛一边看一边心中轻嗤。
鄢晓……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蠢,一样地看不起自己。只是这一次,他会因为看不起的人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些人,怕不是恭王殿下真正的筹码吧?”他折起信纸,看向暗器射来的方向,装作不满地开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黑衣人的身形慢慢浮现,“这些人足够我们成事,所以其他的指挥使大人就不必知道了。”
宿明绛:“好吧,第二个条件你们达成了,现在说说我的第三个条件。”
黑衣人立刻变脸,“你在耍我们?”
“我可没答应你们条件只有两个。”宿明绛笑了起来,然后在对方情绪即将暴涨之前开口,“不过我的第三个条件本身就和你们要做的事有关。”
“你们助我在朝堂之上脱罪,我才有能力替你们拿到圣旨,这个条件不为过吧?”
黑衣人眸光一动,“脱罪可以,但你也得给我们一个保障。”他的目光直直看过来,“告诉我们先帝的遗旨藏在何处。”
“哈,这样的事情我说了出来还有什么交易的把柄?”宿明绛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但话风突然一转,“不过倒也不是不行,因为就算是说出来了,没有我,光凭你们这张纸上的人,根本拿不到遗旨。”
他扬起手中的信纸。
“遗旨就藏在紫宸殿的一处暗阁中。”宿明绛笑容中带了几分邪肆,“怎么样,你们敢去搜吗?”
紫宸殿是文武百官上朝的正殿,天子起居偶尔也会在此处,把守森严根本不消多说。更别说鄢昭生性谨慎,身边伺候的内侍和守卫都是千挑万选,根本没有给他们插手的机会。
想要在紫宸殿光明正大出入,行事不受掣肘,现在只有最受鄢昭宠信的宿明绛可以做到。
黑衣人带着消息离开,走前留下一句话,“我们的人会帮指挥使大人说话,但指挥使大人首先得自己创造出一个说话的机会。”
人走之后,宿明绛将手里的信纸放进嘴中,慢慢嚼着,然后一点点咽到肚中。
“放心,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在黑暗中发出的声音像是蛊惑人心的海妖。
次日辰时,刑部官员准时出现在外医署。躺了五日的宿明绛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觉得牙根都在发痒。
“洛医师见谅。”这次刑部过来的官员极其有礼,“罪臣宿明绛身负武艺,我等不敢掉以轻心,是以需要先行上了镣铐。”
洛长川面上神情依旧冷淡,只是眉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他扔下一句“随便”后就径直离开了。
“宿指挥使,在下这便冒犯了。”官员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何大人,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你应当知道。”宿明绛似乎是咬着牙说的话。
何大人笑了笑,“宿指挥使说笑了,风水不转的时候,也没见宿指挥使对刑部的留过情啊。既然如此,还怕什么转不转的?”
宿明绛想起自己以往打压刑部的做法,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好吧,怪他以前做事不留情面。
“来啊,给宿指挥使上镣铐。”
特质的镣铐重二十斤有余,还没完全恢复的宿明绛被脚上手上的镣铐坠的身体一痛。更过分的是,这副镣铐的链条制得极短,只有六寸左右,手上便罢了,但脚上行动起来极为不便。
宿明绛忍着耻辱,在刑部众人的目光下,带着镣铐,被人拖拽着一路踉跄地回了刑部大牢。
刑部一处极为隐蔽的暗房中,黎九清单独提审宿明绛。
说是提审,可两人对坐的姿态丝毫看不出来是审讯者和犯人的关系。
“这个地方只有你我两人,左右都是空牢房,我的人守在外围,不会有任何人听到我们的对话。”黎九清靠在圈椅上,微微抬着下巴,“所以宿明绛,说说你在外医署的收获吧。”
宿明绛的姿态比他还要嚣张,他将带着镣铐的双脚搭在面前的桌上,笑容邪肆而俊美,“黎九清,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让你来分我的功劳?”
黎九清神情不变,“陛下着我审理你的通敌叛国案件,就是让我主理此事。而你,只不过是个引出鱼虾的诱饵。”
“是,我原本是该好好做个诱饵的。”宿明绛歪歪头,“但我现在不想了。”
黎九清眯了眯眼,看向宿明绛的目光幽深无比。
“我受了这么多罪,凭什么叫我将功劳拱手让出?黎九清,我要在朝堂上堂堂正正摆脱通敌叛国的可笑污名,然后亲自替陛下揪出幕后的人,解决平泰帝留下的后患。”
“这份滔天的功劳,是我的。”
黎九清忽然站了起来,整个人身上的气势显得格外迫人,“行事在暗,功成身退,光下无声无息的影子,这才是锦刃。宿明绛,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想啊……”宿明绛声线拉长,听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想变一变。”
“黎九清,你拦不住我,也抢不走我的功劳。”
“呵。”黎九清冷笑一声,“宿明绛,宿指挥使!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只要我不往上报,任你有多惊人的消息,都到不了陛下的耳中!”
“哦,是吗?”宿明绛好整以暇,“那就请黎大人拭目以待。”
黎九清的表情一点点收敛,忽然抬高声音喊道:“来人。”
远处的守卫立刻跑进来。
“大人。”
“我怀疑嫌犯宿明绛在外医署暗中勾结同伙。”黎九清看着宿明绛,“所以——”
“搜身,给我好好地搜。”
“是,大人。”
宿明绛并不反抗,他固然恶心这些人在他身上动手动脚,但他更想看到黎九清气急败坏的表情。
他也知道黎九清不亲自动手的原因。
对方不确定他身上如果真的有东西,那东西是否涉及不该知道的秘辛。毕竟有些时候,做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反而会不讨上位者的喜欢。
就像宿明绛一样。
黎九清害怕天子猜忌,宿明绛实际上也怕。可是他执掌锦刃这么些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不差这么一件。
“大人,罪犯身上并没有藏匿任何的物品。”
黎九清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宿明绛吞下名单就是防着这一手,他的笑容愈发扩大,嘴里说着让人误会的话,“黎大人,我知道平日在朝堂上你看不惯我,可也不能无凭无据胡乱诬陷人啊。刑部要处理的案件那么多,像黎大人这样的做事方式不会造成什么冤假错案吧?”
“很好,很好。”黎九清此时不怒反笑,“那我就期待着宿指挥使通天的本事了。”
这个“通天”通的是什么“天”,两人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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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通天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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