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明绛一看有戏,立刻道:“对,正五品以下,你看中那个我都可以满足你。”
外医署只是宫中太医院在宫外的常设点,平常就是给一些京城的小官小吏之类的看病,同时在这提前处理送往宫内的药材。
被打发到这里的医师大夫要么是得罪了人,要么就是无权无势巴结不进去宫里。总之,不会有人真的甘愿待在外医署碌碌无为一辈子的。
他不知眼前的人是何身份,但作为医师只要想向上走,就不会拒绝他的条件。
洛长川没有直接答应,反倒是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五品往上呢?”
宿明绛沉默了会儿,道:“五品以上的官职会动摇社稷根本,我不能直接许你。但你若是有真本事,我可以保你一路青云直上,不受任何阻拦。”
似乎有些出人意料,洛长川冰雪般的神情微微松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话,不像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所说。”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宿明绛自嘲了下,抬头看到对方深以为然地点头时,自尊又被戳了下,“罢了,我懒得跟你计较,你只说应不应我。你放心,我要你帮的忙绝对不会让你犯险,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事。”
在一阵沉默中,洛长川一边作思考样,一边用余光打量某人脸上略显焦急的神色。
片刻后,他看够了,才点头道:“我答应你,但我不要你说的那些,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现在我还没想好是什么,不过我保证仅会同你个人有关,而且绝不危及身家性命。”
“我答应。”宿明绛想都没想一口应下。
和他个人有关的要求,只要不是要他的命随便什么条件,没什么不可以答应的。
从来放肆轻狂的锦刃指挥使现下还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厚颜无耻的人。
“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
洛长川:“愿闻其详。”
“其一,帮我给翰林院的储翊储修撰带几个字,‘平泰四年杏子巷’;其二,让监视的刑部之人退出外医署,在外等候。”
“第一条没问题。”洛长川脸上没有生出半分的好奇之色,只是平静地表述问题,“第二条不行,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大夫,没有资格对刑部发号施令。”
宿明绛:“只要刑部的人能听你说上两句话,剩下的不用管。”
这个医师的身份虽然不明,但按照上次能让刑部的人服软一事来看,必然不低。只要他的话刑部的人能听上一二,带回去给黎九清,就没有什么问题。
剩下的自然有黎九清周全,想必对方听到他的这个要求,就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不会不答应。
如宿明绛所想,洛长川要求监视外医署的刑部人员退出去,不然会影响医署中的草药分配和调度。刑部的人不敢答应,却也因着洛长川身份不敢直接反驳,便乖乖回去报告。
很快,他们带着黎九清的命令退到了医署外头。
宿明绛自然不是打算做什么逃出去的蠢事。
他这次是伤势过重,刑部的大夫手艺不精,只能送到外医署救治。外医署中医师医官不少,但大部分人和刑部的大夫水平半斤八两,只有才来一个月的洛长川,短短时间就传出了医术高绝的名声。
然他性格怪癖,忌讳天牢那等阴暗之地,这才有机会把宿明绛从刑部抬到了这里。
这么好的机会,下次可就没有了。
宿明绛咬着牙下床,穿着单薄的里衣打开窗户,在冷得让人有些发颤的夜风中又披了件外裳。
嘴里还不忘埋怨,“这衣物用的什么便宜料子?针脚还这么粗糙。这个医师看起来虽然有些地位,但家里想必拮据得很,大概是清流世家。也罢,等本官出去后再送他一箱金银,好歹不必过得如此磕碜。”
在宿明绛装模作样,倚窗赏月赏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他装作一脸警惕的样子,直接看向来人藏身之处,“什么人?”
说着便想动手,只是他受刑这么多天,皮肉伤不论,内力也受到了阻滞,甫一动作就弯腰咳了起来。
端的是虚弱不堪。
“啧啧,堂堂的锦刃指挥使大人,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令人唏嘘啊。”
来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
宿明绛冷笑一声,“一条阴沟里鬼鬼祟祟的臭老鼠,也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本官大方厥词?你算个什么东西,你配吗?”
“你!”来人眉目倒竖,怒气隔着黑布都看得出来。
但他到底还记着自己的任务,努力平复心情,这次也不说有的没的了,直接进入正题。
“想必经过这次的牢狱之灾,宿指挥使大概也心里有数了。陛下已经对你生出猜忌之心,只是一些似真似假的证据,他就将你下了刑部天牢,还示意刑部侍郎将你的命留在天牢里。宿指挥使,你当真能忍得下去吗?”
“你这话说得可笑。”宿明绛站在窗内,抱着胳膊居高临下斜睨暗处的人,“有人给我使绊子造了些假证据,陛下让刑部审讯本就合情合理。只是恰巧黎九清和我不对付,趁机搞些小动作针对我罢了。等我洗清嫌疑摆脱罪名,我依然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来人对此早有预料,“哦?当真吗?宿指挥使,你当真觉得陛下会一直信任你吗?”
宿明绛眉目微微一动,“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宿指挥使七岁就到陛下跟前做伴读了吧?从瑞和年间到平泰年间,再到现在,这么些年替陛下挡了无数的刀枪剑雨,也算是陪着陛下历经三朝的心腹下属了。可是结果呢?除了一个无品无阶的指挥使名头,您还得了什么?”
“锦刃指挥使听起来风光,实际上就是踩在刀尖上的买卖,所有的权势和风光都来自于陛下,所有的地位和财富也来自于陛下。一旦陛下想要把这些收回去,那这空中楼阁一般的锦刃片刻就会坍塌。”
“宿指挥使,难道你真的从未害怕过吗?”
这段话说完,空气中沉默了一瞬。
这样的沉默让黑衣人布巾下的嘴角扬了起来。
好一会儿,宿明绛才道:“继续。”
对方听到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自己的发言,一句接一句说个不停。
这些不停歇的挑拨之语宿明绛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耳朵里如同堵了一团严实的棉花,外界的声音变得虚幻而飘渺。
空中楼阁啊……
黑衣人的发言终于结束,说得自己口感舌燥满脸通红,然后定睛一看,宿明绛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宿明绛回神,心内生起的烦闷让他不想再陪着眼前这人演下去了。
“我想,不,我们主上想知道,先皇去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黑衣人的最终目的终于暴露。
……
大雍的上一任皇帝平泰帝,当今天子的皇叔,在位仅仅五年,就在两王之乱中丧命,死前最后一道旨意便是传位于顺安郡王鄢昭。
鄢昭,先黎昌皇太子仅存的血脉,瑞和帝在位时出生的第一个孙辈。一经诞生就极受当时的天子瑞和帝的喜爱,不惜倾尽全力以最高规制培养这个孙儿。如果不出意外,他会从皇长孙一步步变成皇太子,最终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王。
可是意外就是因为不可预料,才叫做意外。
黎昌皇太子皇陵祭祖遇刺身亡,瑞和帝哀恸惊惧以致身体受损,于是退位禅让于皇三子,也就是后来的平泰帝。平泰帝登基后,封鄢昭为顺安郡王,有俸无封,居于京城郡王府,无诏不得随意走动,几乎就是变相的软禁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位帝王对他的不喜。
这位曾经声名斐然的皇长孙,从此退出了政治权利的中心,没有人会再提起他。
出现变故是平泰五年的两王之乱。
平泰帝被弑于紫宸殿前,顺安郡王鄢昭继皇位。
……不管平泰帝最后的这道旨意如何不可思议,最终成功坐上帝位的就是鄢昭。
而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拿到平泰帝那道圣旨的第一个人,是宿明绛。
……
月上柳梢,将宿明绛的面容藏到了阴影里。
黑衣人看不清他的脸,但对方说的话却清晰地落到了耳中。
“那晚啊,先帝其实写了两道遗旨。”
“你说什么?”黑衣人惊愕不已,几乎掩藏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立刻上前走到宿明绛跟前,好歹最后控制住了自己。
宿明绛武功之高,即便现在受了重刑,也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宿明绛在黑暗中欣赏他的表情变化,声音慢悠悠地继续开口,“那晚,我奉陛下之命去逼迫先皇,让他下诏书传位于陛下。但我到达时,先皇已经提前拟好了一份遗旨藏在暗处,我拿出来的诏书,是他写下的第二份。”
黑衣人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精彩无比。
宿明绛:“那时先皇被魏王一剑刺中胸口,已经撑不了多久,所以他被救回紫宸殿之后,就开始拟写遗旨,确定自己身死后的继位者。那道遗旨上的名字不是陛下,我自然不会将它拿出来,而是逼着先皇写了第二道。”
“第一份诏书上写的是谁?”黑衣人神情激动,脚下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宿明绛在黑暗中看着他的神色,眼底藏着嘲讽和不屑,语气却和刚刚没有任何的变化。
“恭王殿下鄢晓,先皇同胞弟弟的独子,他最亲近的血脉。”
他说出了对方想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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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道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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