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5月14日,傍晚七点四十分,陵城老码头。
周屿的脑子整个都是乱的,高频、锋利的耳鸣声时刻充斥着他的大脑,仿佛有人把晚自习电铃揉碎了塞进他的耳蜗,无限循环。
我……会死……
周屿不住呢喃着。
“怎么了?老周,你说什么呢?”林建国见周屿状态有点不对,赶忙关心问道。
但周屿并没有听见林建国的声音,依旧是自顾自的不停念叨着。
远处忽然传来链条声,两人同时抬头——不是脚踏车,是刘芳芳的白色车筐被几个黑影截住。她攥着车把,指节在路灯下泛冷光,声音被江风撕得七零八落:“放开——”
周屿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下一秒,林建国已经冲了出去,蓝格子背影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笨拙的弧。他速度太快,带倒两根蜡烛,蜡油溅在水泥上,“滋啦”一声,像热油浇进冰水。
“老林!别一个人——”周屿的喊声被风掐断。林建国已经扑过去,领口被最前面的黄毛揪住,一拳闷在腹部,第二拳跟着砸在背脊。他闷哼一声,弯腰,像被突然拔掉电源的老座钟。
周屿的脚粘在地上。他在犹豫——他知道他只要冲上去,就一定会陷入必死的结局;可如果他不动,林建国和刘芳芳都会陷入危险,那林小朵……
“喂!几个大老爷们欺负女生,丢不丢人?”
周屿抬脚,一步跨出蜡烛圈,火苗集体弯腰,像提前鞠躬。
黄毛转过头,咧嘴笑出一枚虎牙:“小子,就凭你也想英雄救美?”
周屿没接话,弯腰拾起路边半块红砖,那砖头边缘锋利,带着新鲜断口的惨白。他把砖块在掌心掂了掂,像在称量命运的克数,然后朝黄毛勾勾手指:“来。”
战斗开始得毫无美感。周屿第一砖拍在对方肩胛,震得自己虎口发麻;第二砖被躲开,他反作用力撞在栏杆,铁锈味立刻灌满口腔。林建国趁机爬起,把另一个花衬衫撞得踉跄,却被第三人从背后勒住脖子——江堤上的路灯“滋啦”闪了两下,像给暴力打上了老旧电影的滤镜。
刘芳芳的尖叫声再次拔高:“有人吗——救命!”回答她的只有江风。她抡起车筐里的帆布包,金属扣砸在黄毛背上,发出一声闷钝的“咚”。黄毛反手一巴掌,包带断裂,刘芳芳踉跄倒地,膝盖磨在粗糙水泥,血珠立刻渗出来。
就是这一秒,周屿看见了刀——□□,银刃弹出时带着清脆的“咔”。黄毛转腕,刀背贴着小臂滑过,像蛇信试探温度。林建国被揍得鼻青脸肿,却仍挣扎着往前冲。黄毛刀尖顺势抬起,对准他胸口。
没有更多思考时间。周屿扑过去,用左肩把林建国撞开,自己替代了那个位置。右肋下忽然一凉,像有人把冰棱斜斜插进体温,随后是滚烫——血涌出伤口,顺着皮肤往下爬,像1998年的夏天突然决堤。
“啊——”他痛苦出声,却听见自己的尾音碎在空气里。黄毛也愣住,刀柄还握在他手里,刃口滴着第一滴血,落在熄灭的蜡烛芯上,“嗤”一声,冒出一缕极细的白烟。
林建国红了眼,抡起断裂的车筐杆朝黄毛头上砸。
“娘的!怎么搞出人命了……”
花衬衫见状,咒骂一句,拖着同伴往江堤下逃。脚步声踩碎芦苇,夜色很快合拢,像大幕拉上,只留三个少年在舞台中央。
刘芳芳最先哭出来。她爬向周屿,手悬在半空,不敢碰那把刀——刀刃还插在那里,像一枚扭曲的钥匙,锁住了所有语言。周屿跪坐,膝盖压在自己血泊里,发出“咕叽”一声轻响。他抬手,想安慰她,却发现手指沾满蜡油与血迹,脏得不像样。
“别哭啊……”他喘笑,血泡从嘴角溢出来,带着铁锈的甜,“电影都演完了……还哭什么……”
林建国脱下校服外套,团成一团去堵伤口,可血太快,布料瞬间饱和,滴滴答答落在蜡烛圈,把“心”重新染成红色——这一次,是真的心脏。
周屿低头,拉开书包拉链,用最后的力气掏出日记本。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响,像一群白鸽试图起飞。他捏着中性笔,手抖得握不住,只得改用食指——蘸自己右肋涌出的血,在最新一页的空白处,一笔一划写:
“我——爱——你”
血墨浓稠,字尾拖出长长的尾巴,像要把二十七年的时光一并拖进纸里。写完,他指尖一松,笔滚进蜡烛圈,火苗被血浇灭,“嗤”一声,升起最后一缕烟。
林建国背起他,朝大路口狂奔。刘芳芳弃了自行车,一瘸一拐跟在后面,哭声被风撕成碎片。周屿趴在他背上,脸贴着那块被烫焦的蓝格子布,听见对方心跳像擂鼓——咚、咚、咚——每一步都踩在自己伤口上,疼,却异常清晰。
“老林……”他声音轻得像漏气,“没用的……别浪费……力气了……”
林建国没回答,只把背弓得更低,尽量让他趴着舒服些。远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有人在黑夜提前拉开窗帘,迎接一场不可避免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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