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6日,陵城江洲小区。
次日,林小朵醒来时,窗帘缝隙透进的光像一把钝刀,把出租屋劈成两半:一半是床,一半是垃圾。她眯眼摸到枕边的日记本,纸页翘起,像熬夜后翘起的头发。翻开——
「4月26日,晴。早读取消,我偷溜到操场,把昨晚写的诗读给风听。风说押韵还行,就是‘未来’这个词太沉,让我先长大。」
下面跟着一行她的圆珠笔,昨晚临睡前写的:“风有没有告诉你,2025年的地铁噪音能把诗压成方便面调料包?”
再往下,是周屿新鲜的钢笔字:「调料包是什么包?能装未来吗?」
林小朵笑出声,喉咙里却冒出熬夜后的铁锈味。她把本子合上,像把一封信塞进瓶子,再塞进大海——瓶子会漂到哪里,由时间说了算。
公司九点打卡,她八点二十被公交扔在写字楼门口。电梯里全是移动咖啡杯,浓缩的焦虑在不锈钢壁上来回折射。她挤到角落,把日记本垫在手臂与人群之间,写:“早高峰比高考还难,选项只有A被踩B被挤C打卡迟到被扣钱。”
写完才想起1998年的周屿根本不懂“打卡”是什么意思,于是补画了一张简笔画:一个小人把脸按在指纹机上,机器吐出一张“-50”。
电梯开门,她被人潮卷出去,本子顺手塞进托特包最里层——那里已经成了临时防空洞,专门收容她无处安放的吐槽。
主管一大早就在工位巡街,AI昨晚又迭代了文案模型,人类小组的通过率从46%跌到23%。林小朵盯着屏幕,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像Excel表格里的空格,被一键删除。
午休,她抱着本子躲进楼梯间,闷头写:“今天AI写了句‘让肌肤喝饱水’,老审直接给A 。我写了句‘给肌肤一杯拿铁’,被批‘消费者会误解为咖啡味面膜’。周屿,如果我考不上‘创意大学’,是不是也得去扛煤气罐?”
她写得很用力,纸背被刻出凹槽,像要给二十七年前的空气也打上工位钢印。
对面回复来得慢,仿佛钢笔也需要午休:「我昨晚背《出师表》,背到‘鞠躬尽瘁’就睡着了。醒来口水把‘死而后已’泡花了,算不算对历史的亵渎?」
林小朵“噗嗤”笑,笔尖跟着心情上扬:“不算,口水也算□□捐献,诸葛亮会原谅你。”
她顿了顿,又写:“对了,你们98年最时髦的饮料是什么?我请你隔空喝一杯。”
周屿答得飞快:「速溶雀巢,三合一,红色包装袋,撕口有锯齿,像小型鲨鱼的牙。我攒了五包,打算高考前夜泡成一碗,一口气喝光,然后——」
字迹在这里停住,像被什么打断。林小朵等了两分钟,忍不住追问:“然后怎样?考神附体?”
终于,钢笔字慢慢爬出来,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弯钩:「然后……我打算把包装袋收藏起来,等2000年到来,再打开闻闻,看是不是还残留1998年的味道。」
林小朵盯着那行字,无语半天,在下面回了一串省略号。
下午三点,主管发全员邮件:“今晚8点前,每人提交30条母亲节文案,AI已出1000条,人类必须超越机器。”林小朵盯着“超越”两个字,觉得它像一把倒立的椅子,等人往上坐。
她打开日记本,先写:“机器一分钟能写1000句‘妈妈我爱你’,可我连一句都不敢写。我妈在我小学时就去上海打工,每年回来一次,像春节限定NPC。我如果写‘妈妈的味道’,只能写方便面调料包——红色包装袋,锯齿撕口。”
写完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抄袭周屿的1998。
她提笔想划掉,却听见身后脚步——保洁阿姨推门进楼梯间,拖把桶撞得咣当响。林小朵慌忙合上本子,情绪被硬生生夹进纸缝,像半截没熄灭的烟。
晚上七点,写字楼灯火通明,工位上人手一份外卖。林小朵把30条文案交上去,像交出一叠冥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机器索命。她拎包飞奔,公交转地铁再转步行,冲进出租屋时,已经9:40。地板凌乱,白天没来得及收的纸箱张着口,像等她掉进去。她顾不上收拾,先扑到床上,把日记本摊在台灯下——空白。没有新字。周屿像是突然掉线,留她一个人在2025年的光纤里裸泳。
她拿笔敲了敲纸面,小声嘟囔:“喂,别装死。”依旧空白。她心慌,像微信被已读不回,且已读的是一条“我喜——”她提笔写:“我今天写了30句‘妈妈我爱你’,句句没提‘速溶咖啡’,我怕主管闻出来我在偷懒。你呢?背完《出师表》了吗?咖啡喝了吗?”
写到最后,她画了一只速溶包装袋,锯齿特意画成鲨鱼牙,还加了个笑脸。画完她把笔一扔,去洗澡。热水器老旧,水温忽冷忽热,像在提醒她:别对时间抱有幻想。十分钟后,她顶着毛巾冲出来,台灯下终于多了一行字——却短得可怕:
「今晚先不聊,我有点事。」
钢笔尖在最后一点“事”字上戳破了纸,形成一个黑色小陨石坑。林小朵用指腹去摸,墨迹未干,沾在了皮肤上。她盯着那个洞,仿佛感到1998年的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江水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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