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是蜜里调油。顾昭言无疑是体贴的,他会记得她喜欢的口味,会在她加班时亮着一盏灯等待,盛蓝也努力扮演着“正常”的角色,下班回家,一起吃饭,聊聊工作,相拥而眠。
然而,当深夜降临,顾昭言沉入梦乡,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盛蓝的“演出”才真正结束。
她常常在他睡着后,悄然睁开眼,小心翼翼地从他怀抱里挣脱,生怕惊醒他。然后,她会赤着脚,像一抹游魂般悄无声息地走到客厅,或者书房,有时甚至只是坐在卧室角落的沙发上,在黑暗中静静地呆坐着。
脑子里纷乱如麻,又或者是一片空白。过去的阴影,对未来的不确定,像潮水般时涨时落。
她看着窗外城市的零星灯火,感受着心脏在寂静中过于清晰的跳动,睡眠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她并非不累,身体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大脑却固执地清醒着,仿佛一闭上眼,那些被她强行压制的恐慌和不安就会汹涌而出。
有时,她甚至能就这样坐到天色微明,然后再悄悄回到床上,假装一夜安眠。奇怪的是,即使只睡两三个小时,第二天她依然能打起精神处理工作,只是眼底的青黑和偶尔的恍惚,泄露着秘密。她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甚至有些病态。她悲哀地发现,似乎只有与顾昭言亲密接触,在那种极致疲惫和情感高度共鸣之后,她才能短暂地关闭大脑里喧嚣的背景音,获得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变态,竟然将爱人的身体当成了安眠药。
她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温暖,却又无时无刻不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她害怕这一切只是镜花水月,害怕顾昭言发现她内里的残破与不堪后,此刻的温情会瞬间粉碎。这种“拥有即可能失去”的恐惧,比从未得到更让她备受煎熬。
这天夜里,顾昭言因为一个模糊的梦境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想将身边的人揽入怀中,却摸了个空。他瞬间清醒,睁开眼,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床单一片冰凉。
“盛蓝?”他低声呼唤,卧室里没有回应。
一种莫名的心慌攫住了他。
他立刻起身,打开卧室的灯,洗手间、客厅、书房……都没有她的身影。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上。窗帘没有完全拉拢,借着月光,他看到一个蜷缩在阳台休闲椅上的模糊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轻轻拉开玻璃门。
初春的夜风还带着寒意。
盛蓝穿着单薄的睡衣,蜷在椅子上,头靠着冰冷的玻璃,竟然就那么睡着了。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长睫安静地垂着,像个迷失在梦境中的孩子,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易碎感和疲惫。
顾昭言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他想起这段时间她总是“睡得很沉”,想起她偶尔早上醒来时掩饰不住的倦意。他没有立刻叫醒她,只是俯身,小心翼翼地、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盛蓝在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往他温暖的怀里钻了钻。
顾昭言将她重新安置在温暖的被窝里,他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盛蓝醒来时,发现顾昭言正侧躺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复杂,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丝后怕。
“早。”盛蓝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试图掩饰。
顾昭言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她,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语气异常郑重,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把工作辞了吧,工作室可以先交给别人打理。以后,我养你。”
盛蓝愣住了,随即失笑:“你怎么忽然说这个?我倒是想,但这不现实啊,顾昭言,你自己也知道。”她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顾昭言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压抑:“你太累了。”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我不想让你再受这种苦。我可以给你最好的生活,你不需要那么拼命。”
盛蓝的心猛地一颤,她垂下眼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心里五味杂陈。
“阿言,”她轻声说,带着恳求,“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它不仅仅是一份职业。我……我需要它。” 需要它来证明自己还有价值,需要它来维持表面正常的生活轨迹,需要它来分散那些无法言说的痛苦。
顾昭言看着她眼底的坚持和那一闪而过的脆弱,终究没能再坚持下去。
他将她拥入怀中,叹息声沉重地落在她发间。
他抱紧了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声音沙哑:“好。但是,答应我,不要一个人硬扛,好吗?让我帮你。”
盛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眼眶却悄悄湿润了。帮他?他怎么帮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彻底摆脱这如影随形的噩梦。
一个工作日的下午,顾昭言独自一人来到了市内一家以神经内科和睡眠专科闻名的医院。他挂了一个专家号。
这几天每次他小心翼翼地提议:“我陪你去看一下医生吧?调理一下睡眠。” 盛蓝总是用疲惫却轻松的语气搪塞过去:“真的没事,就是最近太忙了,神经有点衰弱。等个阶段忙完,我们修个年假,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就好了,不用看医生。”
她抗拒的态度如此明显,顾昭言不忍心强迫她,却又无法坐视不理。焦虑和担忧驱使着他,他才做了这样的一个决定。
导诊护士将他带到诊室门口。
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抬头看他,语气平和:“请坐,是本人有什么睡眠问题吗?”
顾昭言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医生,您好。不是我,是我想替我……我爱人咨询一下。”他斟酌着用了这个更显亲密的称呼。
“她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经常失眠,白天容易疲惫,注意力有时还不太集中。”他描述着观察到的情况,语气带着担忧,“我想问问,像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缓解?或者,需不需要做一些具体的检查?”
老医生耐心听完,点了点头:“听你的描述,确实像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的神经功能紊乱和睡眠障碍,这在高压人群中很常见。”他看了看顾昭言,语重心长地说:“先生,对于这种情况,家人的理解、关心和陪伴其实非常重要。”
医生顿了顿,补充道:“我建议你啊,多关注你的爱人,不仅仅是催她休息,更重要的是创造轻松的家庭氛围,帮她分担压力,引导她倾诉。有时候,持续的疲惫和睡眠问题,是身体在发出需要更多关怀的信号。工作压力是一方面,内心的情绪状态也不容忽视。”.
“多关注……内心的情绪状态……”顾昭言默默重复着医生的话。这些话不像诊断,更像是一种提醒,一种将他之前的模糊担忧具体化的指引。
“谢谢您,医生。”顾昭言郑重地道谢,心里却比来时更加沉重。他原本只是想寻求一些安眠的辅助方法,却意外地得到了一条更需谨慎对待的线索——他需要更细致地去关注盛蓝的内心世界。
他没有回越澜湾,而是直接驱车回了公司。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迫切感,让他想从侧面了解更多的信息。他想到了一个人。
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顾昭言找到了盛阳。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的关心:“盛阳,最近忙吗?想起你姐姐以前在国外读书,那会儿她学业压力大不大?累不累?”
盛阳端着咖啡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顾昭言。眼前的男人虽然语气平常,但那眼神里深藏的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忧虑,让盛阳心里咯噔一下。
朝夕相处,姐姐那些细微的异常,果然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盛阳垂下眼睫,避开了顾昭言的目光,用搅拌咖啡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动。他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模糊的回答:“国外读书嘛,大家都挺拼的,压力肯定有。姐姐她……挺独立的,具体怎么调节的,她也不太跟我们细说。可能就是……自己扛着吧。” 他无法轻易说出姐姐的秘密,那是姐姐守护了多年的伤痕。
顾昭言看着盛阳明显回避的态度,心沉了下去。
和顾昭言分开后,盛阳立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盛蓝的电话。
“姐,”盛阳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顾昭言刚才找我,问了你在国外压力大不大,怎么调节的……他好像……特别关心你这方面的状态。”
电话那头,盛蓝沉默了。
许久,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迷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还记得我工作室那个来访者,林晚吗?她的男朋友,一开始也很好,可是知道她生病后,就害怕了,疏远了,最后离开了……我昨天听小李说她自杀了......”
盛蓝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不确定:“顾昭言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他知道我……我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坚强,我内心也有无法轻易愈合的伤口……他会不会也……觉得失望?他会不会……恨我之前的隐瞒和不坦诚?”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盛阳的心上。他听着姐姐声音里深藏的无助,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知道,姐姐对顾昭言的感情有多深,那份害怕失去的恐惧,就有多沉重。
她该怎么和顾昭言袒露,他的恋人是个有精神疾病患者,是个心理不健康...有严重的睡眠障碍和抑郁的人。她只知道,当下拥有的一切是她唯一的救赎,哪怕只是饮鸩止渴。
她可以若无其事,用正确的、健康的方式的开导和引导那些咨询患者,但是她始终是陷入自己的死循环了,她一边害怕这个梦哪一天醒了,结果是好是坏,盛蓝不敢想。
她想象不到顾昭言到那天,真的不要自己了,她会崩溃吗?那时候会和林晚一样吗?
但是她从不惧怕死亡,比起这...
盛蓝最接受不了顾昭言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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