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如簇是个执行力非常强的人,自决定开始练字之日起,她便使卉儿到处寻字帖,顺便借机会打听外头事。
这一日,卉儿不但找来了最新的字帖,还带回江安消息。
“听闻主公从南方运来十来船米粮,刚渡河,便被长安城大官收缴了。”
“消息还没传回家呢。”
江如簇惊奇:“那你怎知道的,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
卉儿丫头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我在李家货行买东西,听店里伙计讨论的。李氏货行也有米粮上岸被收缴,李家主公昨日已赶往长安城处理此事了,他家船与我家是一起被扣的。”
卉儿丫头做事还算谨慎。
在李家货行听到消息,恐是误传,又找了几家货行蹲守消息,后更是去她们合作的仓库主处确认,得到的消息俱是大同小异。
“几家都说,船靠码头,立刻有官兵以检查是否有夹带不法之物上去搜查,凡事有米粮与药材的商船上,前后都搜到了各式各样衙门管制物。不论船老大还是押船伙计,立时便被铁锁缉拿。但那些大人也并非所有人都抓,还是会留下一二跑腿的,让他们往各地主家送消息。”
“女公子,您说这是怎的了,我家会不会惹上官司呀?”
江如簇唇角一勾,半点不着急。
“不会出事,我家顶多就是损失些银钱,你且把心放在肚里。”
算算日子,自她将消息告诉少年,再到少年传信至长安城。
长安城若需要做什么,防患于未然,从动手到各家将消息传进太原郡,正好便卡在这几日前后。
江如簇心中不由赞叹,不知长安城中具体负责此事之人是谁,竟想出如此妙不可言主意。衙门先随便寻些由头,将商船上的米粮药草都扣下,再让伙计通知各主家,由主家亲自至长安城处理协商此事。
来回路上折腾一番,各商户主家在长安城找门路打听消息,又需折腾一番。
那他们能正式与督办此事大人坐下来说话时间,自然也会刚好卡在江如簇报出的时间节点上。
到时,若灾祸未发生,衙门随便寻个由头,便可将此事了结了。
但若灾祸真的发生了,那此时扣下的所有米粮药草,瞬间便可被衙门全部收缴充公,做各地赈灾之用。
待到大灾平息,衙门或是按数向各地商户补偿一定米粮药草价款,或是赏官赐匾。如此一来,既是为朝廷解决了要一时间从国库调拨大量银钱米粮药草所带来压力,又节省了朝廷向受灾各地调运赈灾一应钱粮时间,还可用名声名望安抚住赶往长安城的各商户主家。简直一举多得。
“此次赶往长安城的各商户主家,该是会遇到好事。”
商户最不缺就是银钱,拿银钱换名望,他们就是睡着了,也能笑醒。
“女公子,别家都已经得到消息,为何我家商铺管事还未回来?”
“您说,是不是出事了?”
江如簇才没闲工夫想这些。
反正现在又不是她掌家。
“只要此时不波及你我主仆性命,便与我们无关。”
她捏着毛笔说话,一时未注意,差点将墨滴到书案上。
急忙叫喊,哎呀呀,卉儿丫头你可别再说这些小事打扰你家女公子了,要是女师来之前,还练不好字,女师打你家女公子几手板,你家女公子就打你几手板。
卉儿丫头被江如簇逗得咯咯笑。
却不走开。
继续道:“女公子前些日要的名册,奴已经整理出来了。”
卉儿表情十分复杂。
蠕懦半晌,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话就说,怎还吞吞吐吐的?”
卉儿正正神色,明知院里只有她们二人,还是小心翼翼看了两眼,最后甚至凑到江如簇耳边,低声道:“老太太自进江家门三十多年,处置过的仆从不计其数,但大都是打板子发卖出去。奴将这些人都查了个遍,终于统计出直接杖毙人名单,共四十余人。”
“这些人中,多数都是办错了事的各地商铺掌柜,也有家中仆从。”
江如簇惊奇。
家中主母下令杖毙犯错的奴仆,这在各家都是常有之事。
卉儿查出来了,只需直接了当告诉她便可,怎还一副神秘兮兮样子。
她正欲问一问。
却被卉儿接下来话吓了一大跳。
“家中仆从被老太太直接杖毙的共八人,其中六人,都是原先女君院中的老媪与女使。”
“且这六人,都是在女君病逝之后三日内,陆续寻小错被杖毙的。”
江如簇惊诧不已,难怪卉儿如此小心谨慎。
家中女君病逝并不稀奇,杖毙家中仆从也不稀奇,可若是这两件事叠在一起发生,那便是家中有泼天大事,要杀人封口。
“当年在阿母院伺候的所有人,都死了吗?”
“都死了,一个不留。”
江如簇万分震惊,手中毛笔落下,重重砸在竹简之上,染污了刚写好的字。
她扶着书案,身子不住发抖。
脑海中似是有千军万马狂奔而过,将她所有思绪都砍得七零八落,她似乎抓住了一个非常要紧信息,却又无法继续深究下去。
“查,接着查。”
江如簇被卉儿扶着坐在榻上。
脸色苍白,语气却万分坚定。
“哪怕阿母院当年伺候的人都死光了,可这些人总有家人,或许他们的家人有进过府的,或是曾有人无意向家中人透露过什么话,也未可知。你继续查,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卉儿从不质疑江如簇命令,办起事来也一向不拖沓。
可这次,她却犯了难。
“女公子,并非奴不愿继续往下查,而是没法查了。”
“奴已将这六人进府前住所地址都查出来了,但这些人都是外地来的,只有一户太原郡本地人,家住在太行山脚下。女公子,家中门房管得这样严,老太太看您又看得紧,太行山还离那么远,便是骑上您的大宛神驹,来回也需三日之久,老太太处肯定瞒不过。”
江如簇总算冷静下来。
卉儿说的对,她们两个女子,根本无法继续往下查。
不说从江家至太行山来回需要多长时间,只说,若当年阿母院中之人皆由老太太杖毙这件事是真,那她们只要有半点动作,必然会引起老太太警觉。
到时别说是卉儿,便是她,也必死无疑。
她可不认为自己有那样好运气,能被少年救第二次。
江如簇心中暗叹。
真是人至用时方恨少。
过往两年,她全身全心都扑在江家,扑在老太太身上,从未想过有缺人手的一日。
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好,好,这件事我已知晓。”
“卉儿丫头,若有朝一日这件事能查清楚,那你便是立了大功了。”
江如簇话音未落,院门口突然急匆匆冲进来一人,是寿安堂丫鬟。
“女公子,老太太请您寿安堂说话。”
寿安堂内一片寂静无声。
江老夫人依旧高踞首座,江奕与江安两兄弟对面而坐,江奕家两个儿郎都在堂上。见此情形,江如簇心中立刻有了底。
她朝这些人团团拜了一圈,乖乖巧巧样子,引得江奕江安两兄弟连连皱眉。
江奕未说话。
江安却根本不把江如簇放眼里:“阿母,我们今日商量的都是家中大事,您怎叫珝珝来,她一个小小女娘懂得什么,之前粮仓事,不过是她瞎猫撞上死耗子,您怎还当了真?”
“混说什么,三郎,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越不懂事了。”
“三弟,珝珝是阿母做主找来的,哪里有你我插嘴份。莫非你要质疑阿母决定。”
江奕也不赞成江安说法。
他虽也觉得江如簇年纪小了些,公然参与商议家族大事不太好。但他并不像江安一样无知短视,他见识过江如簇在大将军面前对答如流样子,至今记忆犹新。自那日后,他常自问若有一日,叫他到大将军面前答对,他能否也像江如簇一样应对得体,且句句话都能说的叫大将军满意。
他不能。
所以,他从不敢轻视江如簇。
江安梗着脖子不说话,复又十分不爽的在江如簇脸上扫了好几圈,冷哼一声,将头撇到了一边。
江如簇故意扭头,伤心失落看了江安一眼,才喊了声:“祖母。”
江老夫人示意江如簇进前去,江奕也笑呵呵的迭声说珝珝快去你祖母那里坐,别听你阿翁的,他这两天正气不顺,说话不中听。
吴媪早已在江老夫人下首置了软榻给江如簇,待到她坐定,江老夫人立刻与两个儿子又说起话来,谈论的果然是商队失联之事,江如簇听他们话中意思,似乎至今还未察觉出异常。
“要我说,必是阿母多想了。”
“粮铺管事早与我传消息,说今年不止太原郡雪多,南方也不停下雨。管事老早就说水路不好走,更别说下船之后的陆路。近些日气温升高,到处都在消雪,除了官道,哪里都是泥泞一片,我家运粮商队路上多耽搁十天半月,也属正常。”
江奕闻言,立刻拧眉:“可我家这次安排出去的人,都是在外头办事办老了的,就算路不好走,耽误了归期,他们也一定会先传信于家中,怎会让家中等着干着急。”
两兄弟你来我往,僵持不下。
江如簇听的想打瞌睡,但想起这是在寿安堂,她又不得不强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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