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伏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在家昏睡,他妈卫敏研究所加班,回到家一身疲惫,潦草地给自己下了碗面。
电视启动声音太大,卫敏被突然从黑暗里房间揉眼走出来的陈伏吓了一跳,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那不着调的丈夫没有按照约定带儿子出去过生日。
卫敏让他乖乖坐着看动画片,匆忙又进厨房温了两个荷包蛋,顺便给丈夫陈升打电话质问他,陈升被病人拖住脚,接到电话才想起这茬着急往家跑。
陈伏吃完卫敏那碗加了两个荷包蛋的临时长寿面,陈升才到家。
三天两头的争吵没有例外地在这一天刻消停,陈伏平静地听着他们顾前不顾后一味斥责对方的言语。
终于在“我们就不该结婚!”露出怪异犄角的时候,把装面的瓷碗推下茶几,四溅的汤汁儿将锃亮的大理石地板浇得淋漓,碎瓷片奉命嵌入就近的实木门。
父母房间的喊声仍行云流水地进行着,颇有种细水长流的味道,陈伏拉开防盗门,贴心地没再动平时使大力气才能关上的门,大步跑出去。
路过一楼,他没敢正眼看,然而老师刚开学在课上惊喜提醒过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朋友钟与雀还是跟了出来,怕被家长发现似的悄声呼唤他。
陈伏没回头,自顾自地走去两栋楼之外的娱乐设施区域,攀上秋千。
钟与雀指着生锈的铁秋千问道:“我能和你一起荡吗?”
陈伏默声垂眼往旁边挪地方。
两个小孩腿短够不着地面,秋千在风里一晃一晃地,钟与雀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兀自咂摸出一点味儿,“是我妈看的古装电视里大臣服从君主的臣服吗?”
如果是那样那可太好了,陈伏想。
最好能像个咒语一样刻在他爸妈心里,陈伏没有排斥这个长得像女孩子一样的新同学兼旧邻居,“不是,耳东陈,三伏天的伏。”
“三伏天是什么?”钟与雀伸出手掌,“你写给我。”
“夏天最热的时候叫三伏,”陈伏伸出食指随意就着他白嫩的手心勾了几笔,学他说话,“你呢,是我妈看的纪录片里水里的鱼和天上的麻雀的钟鱼雀吗?”
“不是,与就是我爸……”钟与雀听他爸妈说过陈伏爱吵架的爸妈,在心里直摇头,“就是我与你的与,雀是……雀就是麻雀的雀。”
他说完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确认:“你说得没错!”像在土里直直地插了根飘扬的旗杆。
陈伏半边身子抱着秋千的支撑架,漏了个笑,“好啦,我听懂了,钟就是你爸,雀就是你妈,钟与雀就是你。”
“……是。”钟与雀有些懊恼,把手撑去他大腿上,凑近看他有没有伤心,接着听见陈伏低声发问,自言自语又像再问他这个小小学生,“爱情是什么?”
反正都是小小学生,问谁不是问,谁答不是答,钟与雀举起另一只手回答问题,还带举例子的,“这个我知道,我妈跟我讲过。我爱你你爱我就是爱情。”
我爱你你爱我也可以是亲情,陈伏看着他发亮的眼睛,不作声了,难以启齿似的,“争吵和背叛也算在里面吗?”
钟与雀气馁了,他实在没有陈伏懂得多,之后大了发现也没他深沉。
但争吵说的不就是陈伏他爸和他妈吗,那“背叛”指定也不是像爱情一样能让他妈妈说到就喜笑颜开的词儿,而他想让陈伏高兴,只能信誓旦旦地笃定道:“算。”然后自执一词道:“我爸有时候还让我妈流眼泪呢。”
陈伏没见过卫敏掉眼泪,心说钟与雀你妈是感动的吧,他腿疼没说出来,一看钟与雀把两只手都并到他腿上了。
钟与雀眼神坚定,有一种他肯定了什么,什么就是真的的天真,像一只可爱的幼年爬行动物——小狮子。
陈伏想了个招,“钟与雀你今天吃蛋糕没,蛋糕大不大?”
“不大,很小。”
陈伏看着他没脑筋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有多小?”
钟与雀这才上手比划,边念叨小边把两边手交叉到一起,陈伏蹭地一下跳下去,腿麻没站住扑通跪到了地上。
钟与雀借着昏黄的路灯看见他小腿内侧暗殷殷往外冒的血珠,惊叫了一声,引来了他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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