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楼循从城外回来。

靠近居民区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他循着血腥味靠近，这股味道愈发浓烈。

直至抵达一处空旷地，眼前的景象让他停在原地——

只见地上以翎栖为圆心，横七竖八躺着数具尸体，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只有郑江仍裹着他的浑身鳞甲，缩在一角发着抖。

楼循立马上前，双指并拢探向翎栖的脖颈，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才放下手来。

他一把掀起旁边像鼠妇般蜷在一起的郑江，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郑江发着抖，说不出话来。

看了眼四周无人，楼循只能先处理现场，把翎栖和郑江包括木小云和司九的尸体先扛回维修店。

回到维修店，郑江被他安置在了一个角落，身边摆着木小云和司九。

他将翎栖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褪去他的外衣，简单处理过伤口，抱上了床。

看着眼前的义眼的扫描结果：

寄生状态：99

寄生状态：98

寄生状态：97

……

寄生状态：0

楼循拿起通讯器：

[来一趟维修店，带上医疗工具。]

东池：[干什么？你受伤了？]

东池：[喂！怎么不说话？]

东池：[哑巴不许用通讯器！]

……

东池：[开门！]

楼循把门打开，迎面就是东池的唾沫星子：“什么伤还需要我亲自来看啊？非因公受伤没有报销啊。”

“清洁工。”楼循言简意赅，“路上看到个人被围攻，顺手救下了。”

闻言东池立马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在哪？带我看看。”

途径郑江时东池扫了眼，硬壳虫类寄生者，脸上带了点新腐蚀的伤，其他地方只有刀伤，像是才开始淘洗区工作不久。

很显然郑江不是他要看的目标，楼循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卧房，床上躺着个不省人事的少年，睡容安祥恬静。

“异能者？”

“嗯。”

“能看得出来是什么异能者吗？”东池凑近仔细检查着。

“治愈系异能者，外面是他的同行者。”

“难怪他同伴的皮肤嫩一块糙一块，看着像刚长出来似的，我说蜕皮也不至于蜕成这样。”

楼循看上去不想和他废话：“他怎么样？”

东池又拿出专业仪器进行全身扫描，口中喋喋不休：“不是我说，你的义眼早该升级了，扫描功能都不完善，还要我特意来跑一趟。”

“没啥问题，就是异能使用过度了，晚点会醒来，记得补充点营养，我看外面还有俩人没救回来，也是够惨的，彼岸真是坏事做——”东池正要收起仪器，却在扫描到头部时顿了一下，“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人的脑袋里，有东西。”

楼循一顿，机械义眼立即启动扫描，从头到脚将翎栖又扫了一遍，没看出问题。

东池嘴不屑地一撇：“得了，就你那只眼睛，能看出个什么，你是我见过最得过且过的人，要不是你这手艺，老板早炒了你。”

楼循沉默半秒：“不给报销，和自费上班有什么区别？已经失去自己的名字了，不能再失去自己的钱包。”

某位自费上班花名为东池的研究员一噎，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了两剑，干巴巴回怼：“我这是为了理想……”

楼循不再和他扯，两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翎栖身上。

“像是一个很小的标记。”东池皱着眉，“这个标记很灵活，似乎能够躲避我们的追踪，躲到大脑深处去。”

某些异能者能够在别人的大脑里做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在别人的大脑深处打个标记，就像个定位芯片，从此此人的行踪无法逃出那人的手掌心。

“可能这就是他被追杀的原因，他难道是从彼岸里逃出来的？”东池若有所思，“据我所知，十字星港只有彼岸的‘园丁’能给别人下标记。”

每年从彼岸里出来实验体有很多，起义军救下这些实验体后发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打上了标记，定期会有人来“清理”这些实验体，而做出“清理”行为的人被称作“清洁工”。

但除了“清理”，他们的职责还包括“捕捉”和“回收”——捕捉潜在实验体、回收有价值的在外实验体。

楼循垂眸，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行了，治愈系异能者还挺罕见，除了标记还挺难洗，可以考虑招进起义军来。”东池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向门口走去，“我先回去了，这人你救的，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彼岸的消息记得写报告。”

楼循独自坐了会儿，回到楼下，走到郑江的身边。

郑江颓然靠坐在沙发边上，对着地上两人眼神放空。

“现在能说说，当时的情况了么？”

郑江缓缓抬头，看到楼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移开视线：“翎栖他……还好吗？”

“异能使用过度，在昏睡。”

言下之意，他已经尽力。

郑江双眼快速眨了几下，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点头道：“那就好。”

他吐出一口气：“当时……翎栖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看到他双眼赤红，两只手变成了锋利的虫肢，他，他原来也是寄生者……在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脑子突然一阵剧痛，像是要炸了一般，他发了狂，把所有人都杀了，我愣在原地，差点也被杀，后来，后来他就昏倒了。”

郑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脑海又隐隐作痛起来，仿佛感受到神的愤怒与悲鸣。

“对不起。”

这时，突然一道声音在楼循的身后响起。

翎栖醒了。

郑江看向楼循身后，翎栖站在白炽灯下，身形单薄，苍白的唇吐出无力的道歉。

郑江垂下头不再看翎栖，他费力撑起身体，低声道：“小云和小九的命都是你救的，本就该还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他将木小云背起，用绳子将木小云固定在背上，又慢慢抱起司九，一瘸一拐走向门口，临了道了句：“我走了。”

随即不再回头，脚步一深一浅离开了维修店。

“想吃点什么？”楼循低下头问翎栖。

“给我一支营养液吧，谢谢。”翎栖轻声道。

楼循没说什么，去厨房冰箱拿了一只营养液递给翎栖。

翎栖沉默喝着营养液，冰凉的液体顺着食管流进胃里，打了个颤，全身的温度都仿佛低了一个度。

喝完一支营养液，翎栖开口：“我要向你道别了。”

“怎么？”

“我打算回到疗养院去。”

“我……交了很多朋友，但是我不想再交朋友了。”翎栖的语言有点混乱，但楼循知道他在说什么。

楼循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你的朋友们为你牺牲，就是为了不让你再回去，你现在回去，他们的死还有什么价值？”

“可是……”

“如果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人，你要做的应该是变强，而不是缩回去。”

变强……

翎栖抬手看了看掌心，他已经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他试着将手变形，变成郑江描述得那样，可却是徒劳无功——他控制不了。

“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翎栖被楼循强行带进了卧室。

室外，郑江拼尽全力想将身上的两人带回去，可负重太大，自己又身体虚弱，走到半路就不得不停下，靠在土墙上喘气休息。

这时，昏暗的路灯下，出现了一道身影。

郑江警惕站直身体，却发现原来对方是使者。

漆黑的袍子包裹住使者，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郑江，你亲历了主的觉醒。”

郑江内心一震，思绪混乱。

使者喑哑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远在赤蜜的教皇听到了主的呼唤，他要你将主引荐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润泽所有虔诚的教徒。”

“我……”郑江摇摇头，“翎栖说他不是主，他，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想当什么主。”

“自欺欺人！”使者一声呵斥。

忽然，他瞥见毫无生机的两人，转而又温和起来，带着些温柔的引诱：“你想让你的同伴从长眠中苏醒吗？赤蜜圣所的圣蜜能从神那接回逝去的灵魂，只需要你虔诚侍奉教皇，他愿意为你破例。”

“何况，主已觉醒，谁能说他一定不想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使者的一番话让郑江沉默下来，神从未怜悯于他们，可翎栖确实给予他们恩泽。

他想起翎栖锋利的前肢，面对他的猎杀时他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本能的臣服。

·

天阙星外城圣殿。

大使者静静站立在教皇身后，精神矍铄的教皇死死盯着全息通讯器上的画面。

画面的视角像是躲在门后，只见摄像者小心翼翼从黑暗中探出，画面里闪进一道光，正好看到司九被挥刀砍中，而翎栖双目怔怔，眼尾的红晕迅速蔓延，血丝爬上眼白，直至双目猩红。

他抬手轻轻一抹溅上脸颊的血渍，舌尖碰到血液的那一瞬，皮肤从指尖开始变形、硬化，直至变成完全的黑褐色，长出锋利的尖刺。

那群机械化黑影仿佛愣住，破风声传来，翎栖一跃而起，削去了为首黑影的脑袋。

一瞬间，身首异处，无头的机械改造人随风晃了两秒，倒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

而不远处是立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一颗头。

教皇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双眼焕发出精光：“主啊，我的主，原谅我的无知，这一次我感受到了您。”

他关上全息投影，闭上眼感受脑海里的激荡，半晌吩咐道：“准备好，我们该去十字星港一趟。”

“是。”大使者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