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淅沥沥的冬雨,断断续续下了近半个月。
到了下午,太阳不再被遮挡,金灿灿的光线,破开烟灰色云层,平等的洒落在N大校区的边边角角。
陈乐央站在讲台前,桌上摊开放着一本《诗经》,书页边缘微微泛黄。
素白如玉的手指翻过一页纸,她继续讲道,“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水那么宽广,我游不过去;心爱的人那么美好,我无法靠近。”她顿了顿,“这种情感,我们现代人称之为‘暗恋’。”
婉转温柔的嗓音仿佛花瓣上一点将落未落露珠。
“中国古代的爱情表达讲究含蓄、委婉,但又不失真挚。就像……”
“陈老师!”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讲解。
角落的女生高举左手,陈乐央看见,眼神示意她讲下去。
“您刚才说《汉广》里的樵夫把思念化作了歌谣,但如果暗恋让人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喜欢呢?”
一个男同学搞怪的说,“是因为忍不住。”
台下众人嘻嘻哈哈地笑开,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到男生脸上。
陈乐央拿起一只粉笔,称赞道,“林同学说得对,感情往往不由理智控制。”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第三排中间一位女学生说,“单相思多憋屈呀。”
“憋屈,很现代化的词。”陈乐央倏然转身,微微一笑,“确实憋屈。比如明明背熟了对方课表,却要假装是偶遇;发企鹅空间只对他一人可见,结果他点了别人的自拍;最难受的是……”
她刻意卖关子似的停顿,激起了学生们更高的性致。
一名学生伸长脖子问,“最难受的是什么呀?”
陈乐央莞尔一笑,动情地娓娓道来,“最难受的是所爱之人即在眼前,却只能学《九歌》中的山鬼,将‘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心事,都付与萧萧竹声。”
还是那个学生问,“那您后悔吗?”
底下顿时响起轻微的骚动,还夹着几声玩趣、促狭的笑意。
陈乐央缓抬眼,从容地扫视过每张年轻的脸庞,“或者可以问那位樵夫后悔吗?”她轻轻抚平书页,“虽然永远渡不过江水,但每次看见对岸的蒹葭,心里都会响起歌谣……”
下课铃声响起,截断了她未尽的话语。
*
不知是几点。
半梦半醒的陈乐央接到周浔衍的电话。
周浔衍——她的丈夫,两人结婚一年有余,白天黑夜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感情却疏淡。
“我一共打了你三通电话,怎么到现在才接?”
只是淡也就罢了,这位跟她说话十句有八句夹枪带棒的。
陈乐央闭了闭眼,五指插/入额前发缝撩开挡眼的发丝,向他解释,“我睡着了。”
顺便看了眼手机左上角。
已过凌晨一点,她记起自己等他等到了十二点,实在熬不住才睡下的。
“你过来接我。”
“你喝酒了?醉了吗?小赵不在你旁边?”她轻声问。
其实不像,他口齿清晰。
听筒里时不时有车辆呼啸而过声音。
他在外面?
周浔衍根本不理会她的三连问,用一贯冷硬命令式的语气对她说,“现在过来接我。”
他对她的冷淡不是一天两天,陈乐央早已习惯,
她找到地上的拖鞋,穿上脚,“你在哪儿?”
报完地址,周浔衍干脆地挂掉电话。
陈乐央放下手机,着急忙慌去拿衣服,等她跑到院子,才发现车钥匙没拿,她又折回去拿车钥匙,一通忙活完,坐进车里已经一点三十分。
周浔衍说他在夏枝路立交桥下,陈乐央赶到那儿,才发现不止他人在,他车也停在那儿。
陈乐央靠边停好车,下车,走向他的同时唤了一声, “阿衍。”
正上方有路灯,橘黄色的光,铺洒整辆车身。
黑色中跳动着微黄的光斑。
周浔衍倚着车门抽烟,指尖跳跃着猩红的光,在他脚底下还有一堆烟蒂。
闻声,他只是侧了侧目。
夜风寒凉,陈乐央穿得却单薄,卡其色长款风衣,里面蓬起的内搭,让挺括的面料失了版型。
他眯起眼睛,仍是看不清她内搭是什么。
直到陈乐央站定在他面前,才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件绒感睡衣。
视线下移停在她穿着拖鞋的双脚上。
周浔衍手肘一抻车门直起身。
“怎么开车来了?”他吸了口烟,偏头吐出眼圈。
陈乐央干干地回,“你没说不用开车。”
周浔衍穿着正式的商业西装,领带被他扯松,他个子高,身姿修长挺拔,因为肩膀宽,让他即便瘦依然气场强大。
削薄的唇抿作一条直线,他似在做思考,隔了半晌,才道,“你的车停这里,先开我的回家。”
陈乐央张张嘴又作罢。
周浔衍丢了烟,用脚捻烂了明明灭灭的烟蒂,他绕过车头,停在副驾驶门前。
他握住车把,撩起视线,便见陈乐央仍站着不动。
难得请她来一趟,便是这副态度,他倒是想听听她到底几个意思,周浔衍便耐心地等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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