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市·独行

城市的霓虹被彻底隔绝在身后。

张墨书跟着手机屏幕上记下的模糊地址,拐进一条散发着腐坏气味的后巷。昨晚周砚白忙完再次来探望她时,她佯装整理师傅旧物箱里的书籍,状似无意地提起,有些特殊的修复材料,市面上难寻,不知该去哪里淘换。

“师兄见识广,听说过……有什么比较偏门的渠道吗?”她当时没有抬头,手指拂过一本古籍的封皮,语气尽量维持着专注于技艺的平常,“就是那种……鱼龙混杂,但偶尔能捡到漏的地方?”

周砚白正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喝茶,闻言,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温和的审视,但也仅仅是一瞬,便化作了然的理解。

他放下茶杯,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倒是听过一些趣闻。说城南有些不起眼的巷子,藏着些见不得光的集市,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听说……”他略作沉吟,仿佛在回忆一个模糊的传闻,“靠近老货运站那边,有些铁门,后面可能别有洞天。不过那种地方,水浑得很,真假难辨,也乱。”

他看着她,语气加重了些,带着关切:“墨书,你可以这么快收拾站起来,我很欣慰……但那种地方,能不碰最好别碰。太危险了。”

她当时垂下眼睫,低声应了句:“我知道了,师兄。我只是随便问问。”

现在,她站在这条与他描述相差无几的散发着腐坏气味的后巷里。一个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嵌在墙体里,旁边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老旧的需要投币的储物柜立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特制的硬币——这是她根据周砚白话中隐含的规则,自己推测并提前准备的——塞进储物柜的投币口。咔哒一声,一个空柜子弹开。她将自己的背包塞进去,锁好,取下钥匙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

然后,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灰尘、劣质烟草和陈旧铜锈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水泥阶梯,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泡挂在头顶,随着不知来源的微风轻轻摇晃,在布满污渍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她拉了拉头上深灰色的棒球帽帽檐,将脸埋进竖起的夹克领口里。脚下的帆布鞋踩在潮湿的阶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她自己的心跳却如同擂鼓,在耳膜里轰响。

阶梯尽头,视野豁然开朗,却又骤然压抑。

一个巨大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防空洞呈现在眼前。穹顶很高,隐没在昏暗里,隐约可见粗大的管道和废弃的电线缠绕。空间被粗糙地划分成无数个摊位,用木板铁皮甚至厚重的绒布隔开。灯泡更多了,但光线依旧吝啬,只在局部形成一个个昏黄的光晕,光晕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人影幢幢。交易在光晕与阴影的交界处进行。人们穿着普通,甚至有些落魄,但眼神却像黑暗中觅食的动物,锐利而警惕。交谈声被压得极低,如同蛇类吐信,嘶嘶作响,偶尔因为价格谈不拢,会爆发出一两句短促而克制的争执,又迅速湮灭在更大的寂静里。

空气粘稠而湿冷,贴在皮肤上,带走本就稀薄的温度。

张墨书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细微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微微佝偻着背,目光游移,装作漫不经心地在一个个摊位前流连。

摊位上摆放的东西,让她心头阵阵发紧。沾满泥土的陶罐,颜色晦暗的玉器,青铜器上覆盖着斑驳的蓝绿锈迹,卷轴的字画随意卷着,甚至有些残破的石雕就堆在角落,如同废弃的建筑材料。它们本应是博物馆玻璃展柜里被精心呵护的瑰宝,此刻却像寻常货物般堆叠,蒙着尘,等待着被估价,被易手。

法律与道德的界限,在这里根本不存在。

她在一个卖杂项的小摊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裹着厚厚的旧军大衣,揣着手,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着了。

“看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沙哑低沉,指了指摊子上几枚品相不好的古钱币。

摊主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她拿起那几枚钱币,假装端详,状似无意地低声问:“老板,听说…最近有鼎器方面的好货?特别是…带点‘九州’味道的?”

摊主耷拉的眼皮猛地抬起,那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精光,像淬了毒的针,紧紧钉在她脸上。

“生面孔?”他声音干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不懂规矩就别瞎打听。东西还要不要?不要滚蛋。”

那目光里的冷意和威胁,让张墨书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捏紧了钱币,金属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她没再说话,放下钱币,默默退开。身后,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上。她太天真了。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轻易打探到核心的秘密?她就像一个闯入了猛兽领地的小动物,每一步都踩在危险的边缘。

她不气馁,又尝试着接近另外两个看起来资历更老的摊主。一个在听到“蠹鱼”二字时,脸色骤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不祥的东西,猛地挥手驱赶她,连摊子上的东西都顾不上收拾,就想起身离开。另一个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带着评估货物的意味,慢悠悠地说:“小姑娘,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一无所获。

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面对这个庞大隐秘且充满恶意的地下世界,她个人的力量,她所背负的冤屈和决心,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也许师兄是对的,她应该乖乖待在公寓里,等待合适的时机。

心灰意冷。她拉紧夹克,决定离开。这污浊的空气和无处不在的窥视感让她窒息。

她低着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有些虚浮。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两旁光怪陆离的摊位,那些真假难辨的文物在她眼中失去了色彩,变成一堆堆黯淡的象征着贪婪和罪恶的符号。

就在她即将走到阶梯口时,视线无意间掠过角落一个最不起眼的摊位。

那摊位几乎完全隐没在阴影里,没有灯,只借着远处一点余光勉强照亮。摊主是个蜷缩在旧棉袄里的老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抱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保温杯,似乎在打盹。摊位上零零散散放着些破损严重的陶片锈蚀成疙瘩的钱币堆,还有几件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小型青铜器,像是从哪个废品站捡来的。

她的目光,原本已经滑了过去。

却猛地定住。

像被一道无形的线拉住,硬生生拽了回去。

落在摊位边缘,一件被随意丢在那里,几乎被其他杂物半掩住的青铜残件上。

那残件不大,只有婴儿手掌大小,边缘不规则,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暗沉的铜锈。吸引她目光的,是那残件表面,一道在昏暗中几乎难以辨识的纹饰。

一道独特的连续回旋的云雷纹。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抛向高空。

不会错……

那纹路的细节,那每一个回旋的弧度,那阴线雕刻的深度和转折处的细微处理……与她记忆中,那件在她手中诡异地燃起蓝色火焰的“九州鼎”残片上的核心纹饰,惊人地相似!

不,不仅仅是相似。

那是一种源于同源工艺同一时代审美甚至可能出自同一位匠人之手的血脉相连的呼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所有的喧嚣——那压低的交谈那脚步声那若有若无的鉴定清音——全都潮水般退去。世界里只剩下那昏暗角落里的青铜残件,和她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心跳。

它怎么会在这里?

它是真品吗?

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引她上钩的诱饵?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震惊交织成网,将她牢牢缚在原地。

张墨云:【阴影里的光】

防空洞的气味像腐烂的梦。

我像一滴水,试图混入墨色的海。

那些摊主的眼神,比青铜锈更冷。

直到角落那枚残片撞入眼底——

熟悉的云雷纹,在昏暗中灼烧。

是巧合?是陷阱?还是师傅在天之灵?

心跳震耳欲聋,盖过所有警告。

这污浊之地,竟藏着真相的碎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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